彩头

蔺青抬手慢慢朝着逢欢的脸颊伸去,当他滚烫的指尖刚触碰到逢欢的脸颊时,脑子中最后的半分理智将他拽出了此刻的迷乱。

他猛地晃了晃头,一把抢逢欢手里的木桶,将里面的水全数倒在了自己的身子上。

逢欢看着那满满的一桶水,从头淋到了尾,赶忙捂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生怕那桶里面的水溅到自己的身上。

淋了个透心凉后,蔺青的长发黏在了脸上,眼底的躁动也慢慢褪去了几分。

他将手中的木桶狠狠的摔在地上,吸了吸鼻子。

“你从何处弄来的水?”

闻着一屋子的臭味,只听门外传来两声蛙叫。

逢欢捂着鼻子,抱着桌子腿,小声道:“池,池子里。”

蔺青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忍着满心的怒火,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直接扔在了逢欢的脑袋上。

“明天,给我洗干净了!”

看着床上赤膊着的蔺青,逢欢将脑袋上的衣袍往下拽了拽,也顾不得如何的臭味熏天,只要能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就好。

她抱着脑袋,拼命的点了两下头,便贴着地面马不停蹄的爬了出去。

床榻上的蔺青望着瑟瑟发抖头也不回的逢欢,眼底的阴凉渐渐散去了几分。

翌日回到监栏院时,逢欢和元宝顶着两幅黑眼圈,没精打采的倚靠在一起。

昨儿夜里青爷的药劲散了,睡得倒还安稳,倒是苦了逢欢和元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坐在废院凉冰冰的石阶上。

望了一晚上的月亮,听了一夜的蛙叫。

逢欢打了个哈气,抱着怀里蔺青的衣物失魂落魄的往浣洗处走去,刚迈出一步,就被蔺青拎着衣领拽了回来。

“干什么去?”

逢欢抬头瞄了一眼神色不明的蔺青,轻声道:“洗,洗衣服。”

蔺青看了眼她手中的衣物,想起了昨天夜里自己说过的话。

他冷眉一挑,将逢欢怀里的衣袍拽了出来,丢给了站在一旁哈气连天的元宝,将她推进了监栏院。

“睡觉去!”

逢欢站在监栏院门口,有些不明所以的歪着脑袋。

这个撅把子是什么意思呀?

让自己睡醒了再洗衣服?

见逢欢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蔺青大步向前抓着逢欢的胳膊,将她按在了连榻上,蔺青指着她的床位道:“睡!”

看着蔺青火急火燎的模样,逢欢害怕的往旁边挪了挪。

她在宫里活了两辈子,竟不知这宫里还有强迫人睡觉的规矩?

可蔺青那不容拒绝的眼睛,还是让逢欢瘫软了下去,默默的朝自己床脚下的小角落爬去。

这手刚伸过去,脚还没跟上的功夫,逢欢娇小的身子便被蔺青拽了起来,直接按在了连榻上。

对上蔺青凶狠的目光,逢欢抬起双手护在自己的胸前,不知所措的咬起了嘴唇。

这个撅把子是要干什么呀?

蔺青撑在她的身侧,看着她慌乱的眼神,一把拉过一旁的薄被子,将她埋在了下面。

“不到申时,不准起来!”

说罢他便甩袖踏出了屋子,留下连榻上依旧瑟瑟发抖、不明所以的逢欢。

看着蔺青关上院门出来,元宝抱着手里的衣物屁颠屁颠的跑到蔺青的身旁,谄媚的笑道:“青爷,您这些衣物是……”

蔺青瞥了他一眼,冷言冷语道:“去洗干净,一块污渍都不能留下!”

望着蔺青冷漠离开的背影,元宝张大了嘴巴。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臭气熏天的衣物,又瞧了瞧掩蔽的院门。

这青爷也太差别对待了,自己可是何时得罪了他不成?

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逢欢觉得身子爽快了许多,这些时日在东八所里的疲倦也全都舒缓了。

可这刚一醒,她就收到了要开始准备中秋团圆大宴的事情。

听那些进宫年份久的太监们说,团圆大宴在宫里是首屈一指的盛宴,皇亲国戚、美艳妃嫔、还有功勋卓越的重臣们都会来参加,除了守岁宴,就属这个最热闹了。

贵眷们的盛宴,就是他们当奴才的苦差事,累掉一层皮就算是不错了的!

逢欢抱着膝盖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上辈子自己位份低微,从未去过宫中的各色宴会,若是自己还在北所那边儿当差,或许还能得一次见见世面的机会。

逢欢拄着下巴细细回忆着,那玉芙殿野狐狸的那碗卡住皇上喉咙的桂鱼羹,就是在这个团圆大宴上了。

重活一次,还是见不到那野狐狸矫揉造作的花样手段,可真真儿是可惜了!

正在她想的出神的时候,鼻尖传来阵阵好闻的肉香。

逢欢抬起脑袋,瞧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瓷碗,里面盛着一块色泽红润,香味扑鼻的红烧肉!

她看着端着碗的蔺青,激动的咽了咽口水。

“青,青爷,给我的?”

蔺青看着她欣喜若狂的眼神,将手中的瓷碗强行塞进她的手中,沉了下眼眸。

“叫师父!”

逢欢看着他坚定不移的目光,愣了一会儿,莫不是因为那夜的解围,让这撅把子转了性?

她低头看着小碗里的红烧肉,拱了拱鼻子。

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大树,而是奴才堆里最粗最壮实的那一棵。

哪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逢欢扬起脑袋,笑盈盈道:“师父!”

听着这一声娇甜的师父,蔺青神色一晃,有些僵硬的从连榻上站了起来,背对着逢欢低沉的答了声:“嗯。”

“青子,出来!”

逢欢捧着手里的小瓷碗,歪头向门外看去,只见是大太监陈公公。

见蔺青背手走了出去,逢欢满满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了起来,她视若珍宝的捧着红烧肉,蹑手蹑脚的躲在门后面,露出小半个脑袋,瞧着外面的两个人。

“青子,过几日的大宴在御华殿举行,那边人手不足,汪禄海说你办事谨慎小心,特指名要你前去帮衬。”

躲在门后的逢欢瞧着那个撅把子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她蹙着眉头将碗里的红烧肉塞进了嘴里。

蔺青沉默了片刻,低沉着眼眸道:“非去不可吗?”

陈公公看着蔺青的隐忍,抬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冷静的说:“你若是不想去,我就去同那汪禄海……”

“不必,我去便是。”蔺青拂去陈公公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去团圆大宴?”元宝抱着木盆从院外冲了进来,他停在陈公公的面前,激动的跺了跺脚,“那,那能让青爷带上小的一起吗?”

陈公公看着元宝期待的目光,又看了看蔺青阴沉的脸,点头应道:“让青子带你们去见见世面也好,只是切记要谨言慎行,切不可惹出什么祸事。”他抻出头,看向躲在门后的逢欢,“小富贵儿,听清楚了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逢欢震惊的打了个饱嗝,赶忙从门后跑了出来。

她抹了抹嘴上的油渍,扬着脖子看了看蔺青,又看了看陈公公,不可置信道:“我也能去?”

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大好消息,这样她就能亲眼看看那野狐狸的热闹了!

元宝饶过蔺青,戳了戳逢欢的肩膀,一脸谄媚的笑意道:“老大都发话了,青爷一定会带我们去的。”

蔺青余光瞥了眼满眼闪着期待的逢欢,轻咳了两声,点了下头。

陈公公看着打趣儿着的元宝和富贵儿,又瞅了眼一言不发多躲得远远儿的蔺青。

满意的颔首一笑。

**

日落而息,月华初上。

筹备了许久的团圆大宴如期而至。

看着御华大殿内的灯火通明,听着里面传出来悦耳的丝竹声,逢欢和元宝蹲在大殿外的树荫下,齐齐拄着下巴。

“贵啊,你可瞧见了方才传进去那膳白玉蒸翠鹅?真是百里飘香啊。”元宝回忆着方才飘进鼻子里的香味,舔了下嘴唇。

逢欢双手捧着脸颊,嘟着嘴望着御华殿紧闭的殿门。

原本以为能在大宴上伺候,见见那恢弘的盛宴,不曾想竟是过来帮御膳房刷洗盘子。

逢欢唉声叹气的低头拔着地上的草,怎么重活一次,自己过得还是这般悲催?

“你们两个小东西原来是躲在了这里,让咱家一顿好找!”

听到身后的声音,逢欢和元宝赶忙拍了拍屁股,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

看着面前笑脸盈盈的殿前太监,逢欢和元宝俯身行礼。

虽说这殿前太监不如汪禄海位高权重,但却是皇上跟前儿的大红人,得罪不起!

“乖,真乖!”那殿前太监一边满意的点头,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两个红色锦袋,分别放在他们二人的手里。

“今日是中秋,这是给你们的好彩头。”

好彩头?

逢欢小心翼翼的拆开锦袋,看着里面满满的碎银,惊喜的睁大了双眼。

这在御前伺候的就是不一样,随手的一包彩头,都要赶上东八所一个月的例银了。

甚至能和自己上辈子做卫美人时的例银相媲美!

“谢谢赵爷的赏赐!”

看着元宝喜笑颜开的模样,逢欢也赶忙抱着小拳头,俯身鞠躬了起来。

“咱家不过就是个送赏儿的,你们要谢的可是当今的万岁爷啊。”说罢御前太监便摔了下拂尘,笑着转身离开了此处。

捧着手里沉甸甸的碎银子,逢欢脑子里浮现出了盛安大街上各色的美食佳肴,想着想着,不禁落寞了起来。

如今有了碎银,可又出不去这皇宫,又有什么用呢?

一旁的元宝系好了锦袋上的麻绳,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怀里,他歪头看着逢欢一脸为难的模样,笑着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小锦袋。

“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贵贵儿要是不知道花在何处,你宝哥哥帮你花呀!”

逢欢气鼓鼓的扑向嬉皮笑脸的元宝,眼见着要碰到自己的小锦袋,却被那元宝身子一闪,躲了过去。

“你,你还给我!”

看着逢欢张牙舞爪的模样,元宝更想逗逗她了。

结果一个转身,只听“嘭”的一声,一整盆的桂鱼羹碎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