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斯早就习惯了黑暗潮湿的空间,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住视线。他透过指缝看去,李希几乎淹没在了白光中。
这个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生出一种隐隐的期盼。很奇怪不是吗?毕竟等死是他生活的主旋律,凡是李希这样生机勃勃的生物,都不是他该关注的对象。
可是李希第二次直接进来了,离他实在太近。
这小孩就像森林里头年出生的小鹿,机警是有的,偏偏本性太过活泼。虽然小心翼翼,但依旧一点一点地踏进了猎人的陷阱。
墨尔斯只消一眼,就很确定李希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这很好,因为他厌恶圣城所有的人。
小圣子还在兢兢业业地为他治疗,他的鱼尾已经麻木很久,这会儿倒传来隐约的刺痛。
墨尔斯看过去,诧异地发现那处溃烂在白光下逐渐愈合,重新长出了片片质地坚硬、边缘光滑的黑色鳞片。
这种黑色是极为健康的,因为覆盖了具有保护性的粘液,显现出一种墨绿色的反光。
他轻声夸奖小圣子:“我感觉很不错。”
“那就好,”李希松了口气,疲惫地擦了擦汗,又有点纳闷道,“奇了怪了,你这伤口丁点儿大,怎么治起来这么费劲?”
上一回花同样的时间,他都已经把毕斯烂掉的脸补起来啦。
墨尔斯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伤口,但他看着对方额角的汗水,心里有种酸胀感。
“可能……我是旧伤,旧伤总是比较难治。辛苦了。”
李希笑眯眯地伸爪摸了一把鱼尾巴,“嗐,大家都是老熟人,跟我客气啥!”摸到了!
他凑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鱼尾上愈合的部位,按着很有弹性啊。如果整条尾巴都彻底治愈,一定很漂亮吧?
咿,就是不能吃了昂。
正当他暗搓搓动手占便宜时,变故却陡然而生。
鱼尾上那片格外黑亮的部位突然发出极盛大的白光,随着白光逐渐黯淡,那些光润的鳞片慢慢失去光泽,边缘萎缩蜷曲,最后直接脱落。
而失去了鱼鳞保护的部位则在短短几秒内溃烂,露出内里还算鲜红的肉色。
李希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可能!”
他伸手去碰那溃烂的地方,只摸到一手发白的鳞片。
“我明明治好了啊!”他看着墨尔斯,有点抓狂,“老鱼,你刚才有看到对吧?”
墨尔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尾巴上。他何止是看到,刚刚他已经感受到了鱼尾的生机,现在这股生机又再次消散,鱼尾变得麻木。
“我再试试。”李希的执拗上来,伸手直接盖住伤口,脑子里空白一片,那股力量因为愤怒直接被引了出来,如同喷涌的泉水疯狂地涌向手掌。
他就不信做个梦连这点伤口都解决不了。
墨尔斯原本想阻止他,但那白光之盛如同主人的意志,差点刺瞎他的眼睛。等他放下手,大半条鱼尾都焕然新生。
这次一定可以了!李希紧张地盯着黑色的鱼尾。
然而半分钟后,鱼尾再次发出白光,随即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鳞片该剥落的剥落,伤口原来怎么烂的,现在依然烂成什么样,一丝一毫的改变都没有。
李希遭受重大打击,急得满脸通红,眼神发直。
“不可能啊!”他嘀嘀咕咕地摸着鱼尾,“不可能,这里应该受我的控制才对……”
这可是梦好不好!
墨尔斯沉默地看着鱼尾,思绪慢慢地清晰起来。在李希再次伸手的时候,他坚定地攥住那双细细的手腕阻止对方治疗。
“不用白费愿力了,我的鱼尾大概治不好。”
李希挣扎几下,不甘心地说:“我的愿力连快死的人都能救活,怎么会治不好你?”他伸出左爪试图摸上鱼尾,“你再信我一次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只要肯攀登!”
结果左手也被逮住不能动。
圣子眼眶都红了,无畏地瞪大看着他:“为什么?老子都不怕折寿了你还傲娇啥!”
你瞧瞧,这人本质上就是个小动物。明明是他的事,这人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似的。
墨尔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想告诉李希,上一个快死的人——也就是毕斯,确实被救回来了。但当紫衣主教将邪崇驱逐,那个人迅速恢复了治愈前的濒死状态,然后很快就咽了气。
李希的愿力并非万能,看来他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
“只是做梦而已,”他俯身轻轻地碰触李希的眼睛,离开的时候,嘴唇沾上了一点水迹,“梦里当然治不好我,这不是你的问题。”
李希愣愣地看着他,因为太过震惊忘记了哭唧唧。
“就这么简单?”他讷讷地问。
墨尔斯松开手,拇指划过他泛红的眼角,露出一点稀薄的笑意:“额头红了。”目光又往下移,还补充一句,“脸……还有脖子,都红了。”
“你管我——那是智慧热导致的!”李希恼羞成怒地嗷嗷叫。
他心里仍有隐约的不安,但正如墨尔斯所说,这里不过是他的梦,梦里什么都不作数。不是有句话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也许现实里他能很顺利地治好墨尔斯呢。
李希如释重负,何况现实里还有主角朱利啊。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很可能这个梦境是在暗示他必须要遵从剧情,不要擅自改变?
“算了算了,总会有办法的。”他偷偷擦掉眼角的水汽,摆手,“我明天还忙呢,得先下线睡觉。”
墨尔斯动作一顿,浑身的气场突然变得沉郁。
“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李希困惑地想,是问他啥时候再做梦?
嗨呀,这可就难说了,他是个八百年都难得做梦的人……
“这个简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大不了我睡前多想想你。”他胡扯道,扯完又发愁,“不过我要怎么从梦里出去?”
以前那个做梦的电影怎么说的来着?好像说得有失重感什么的。
李希叉着腰环顾一圈,总不能直接往地上摔吧。
“过来我这里。”
墨尔斯冲他张开手,“我送你离开。”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告白……
李希赶紧晃晃脑袋,什么鬼。
他小碎步挪过去,在池子边沿坐下,犹犹豫豫地往人鱼那里凑。来这里以前,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封闭黑暗还有水的环境,但是现在,他竟然已经习惯了。
习惯真可怕。
墨尔斯搂过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闭眼。”
李希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接着,他又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听,海岸边升起了月亮,
听,雾气降临在平静的海面上……
听,浪涛一层一层地洗刷砂砾,
听,珍珠要藏在海底的雨林……”
那歌声正如夜半的海潮,冰凉而丝滑,低而柔地飘进他的耳朵,又从意识深处缓慢消失。
李希睡着了。
这一觉不再继续做梦,他睡得又香又沉。
所以起来的时候,也就格外痛苦。
“大人!快迟到了!”汤姆第三次推开门,这次不敢再放任他,直接拉住被角往外拽。
无奈被子里人连脑袋都不露,十分熟练地卷住另一边被角。不管汤姆怎么拼命拽,他自岿然不动。
汤姆无奈地松手,叉腰瞪着被子卷:“早上我准备了您说的肉包子,肉馅有您拳头那么大,滴溜溜地流油呢,您到底要不要吃?不吃我就送给——”
“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