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夜晚很安静,安静的就像是没人居住的死镇。
古镇的路面用的是青石板,并不十分平整,偶尔高低错落,颠的人在车上摇摇晃晃。
拉黄包车的师傅默不吭声,头顶盖着一个黑色毡帽,低着头,盖住整张脸,看不到脸上的神情。
身上只穿着一件颜色发黄的白色无袖短褂,和黑色五分大脚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千层底,鞋头已经磨破,隐约露出了半个大脚指头。
拾久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古镇的夜景上。
路两旁的房屋多是二层小楼,带有院子。
有木制小楼,多年没有维修,看起来偏旧。
也有颇具时代特色的小洋楼,多彩的玻璃带着如今这个时代所没有的风情。
经过古镇中央,甚至还能看到雕梁画栋的戏台子,此时黑黝黝一片,久久注目,耳边仿佛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曲。
一切都隐没在白雾中,隐隐绰绰,充满神秘的气息。
风吹过,带着白雾打着卷的拂过脸庞,仿佛梦回民初。
来接她的陌生男子,正是梅凯旋。
梅凯旋家中应该小有资产,否则也不会有这个钱给他去整容,整的跟高中时候完全是两张脸。
就连所谓的心灵的窗户——眼睛,都因为眼型的变化,而看不出丝毫和从前的相同之处。
记忆中那张脸已经模糊,但印象中不是一张多好看的脸,只能说非常普通。
如今这副模样,倒能说得上有点小帅。
和时常混迹在班级群里阴阳怪气的形象不同,梅凯旋对拾久的态度虽说不上特别热情,但也友好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开始,梅凯旋就为过去对她的针对而向她道歉,说他以前不成熟,对当年的事斤斤计较到现在,实在不应该。
不过拾久没有搭理他,毕竟这次过来,是看在班长的面子上,又不是因为他。
更何况,她一说话,喉咙震颤,原本就是压抑着咳嗽,喉咙一痒就止不住咳嗽了。
若是放在以前,她这么个态度,梅凯旋早就跳起来了。但这会儿,他像是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冷漠,好脾气的笑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拾久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倒是想看看,这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白茫茫的大雾中,一辆载着人的黄包车缓缓破雾而出,很快,便停在了梁家小门边。
梁家很大,放在旧时代,怕也是一个高门大户,从外面看过去,占地面积至少有两千平米。
如同古代的深宅大院,一进连一进,假山、花园、池塘和廊檐,应有尽有。房子应该时有翻新,但其中木料,少说也有二三百年的历史。
拾久抬头看着梁家大宅,想着这么大的房子,没几年翻新一次就要花可能六七位数,而有的人,一个月能拿的工资,最多也不超过两千,心里的柠檬树就开始冒酸泡泡。
“我们进去吧。”
梅凯旋走到小门处,转头看向拾久。
拾久回过神来,却发现那黄包车师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悄无声息的,竟没听到一点动静。
这样的人家规矩挺多,大门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别说是普通客人,就连他们自家人,都不从这个门进。
拾久跟着梅凯旋进入小门,前院面积便不小,边上还种有一片绿荫森森的竹林和青石板小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边也没有灯,只从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亮起的灯光,给了前院一些薄光,让人不至于摔在地面。
正要收回打量的目光,余光闪过一道幽幽的白光,光线暗淡,但在这漆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扎眼。
竹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了个黑影。
黑影佝偻着,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灯笼,白色灯笼的光线十分微弱,只照亮了黑影一角的黑色布裙,以及一双小瞧的黑底白纹绣花鞋。
拾久一愣,这个装扮,让她想到了镇口那摆摊的老太太。
难不成这里的老太太,都爱这个穿着?
梁家停灵三日,灵堂里挂着白布,今夜风大,吹得白布发出‘飒飒’声响。
梅凯旋带着拾久去见了管家,又由管家领着去灵堂见了梁家主人,顺便祭拜班长。
灵堂里只有梁家的三个长辈,一对老年夫妻,和一个中年妇人。
那对老年人是班长的祖父母,中年妇人是他的母亲。
看到拾久,两位老人家对她点了点头,态度和蔼。倒是梁母,目光放在那飘扬的白布上,忽然开口说道:“看,同学来了,关山多高兴。”
此话一出,灵堂内静的针落可闻。
风吹得愈发的急切,等在外面听到这话的梅凯旋都觉得背后冒起寒意。
祭拜完班长,梅凯旋带着拾久去了其他同学所在的房间。
在一个院子里,有十几个房间,都是给客人住的。此时大家都睡不着,所有人都待在其中一个房间里聊天。
梅凯旋敲门,门一打开,拾久从梅凯旋身后走出,看着室内那十几个同学,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十几个同学,除了梅凯旋之外,竟然全部都是女同学。
与拾久的意外不同,那些同学早知道接来的人是她,纷纷跟她打招呼。
“白拾久,你可算来了,这大晚上的,转车可真折腾人。”
说话的是当年的学习委员于珍,跟拾久关系还算可以。
或者说,当年这些同学,除了梅凯旋,拾久就没跟别的同学起过争执。
毕竟大家一门心思的准备着高考,没几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拾久成绩优秀,但平日里经常做兼职,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家中学习,或者上什么补习班。
还没办法逆天到这样都能成为全班前三或全年级前十,跟那些非常优秀的人没有太大竞争。
在高中时代,很多同学都喜欢跟同样优秀的人结伴,拾久固然没有优秀到让人心中警惕,但也是全班前十,全年级前五十的成绩,属于那种优秀,但优秀的没有攻击性的同学。
加上她长得好看,又病弱的没有攻击性,其实不少同学都挺喜欢她的。
一开始梅凯旋在班级群里阴阳怪气针对拾久的时候,不少同学都有出来帮她说话。
只是梅凯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完没了,拾久也懒得搭理他,久而久之,其它同学也就不再搭理他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梅凯旋竟然会成为这次的发起人。
而梁家态度也有些奇怪,明明有管家,即使自家儿子的同学在外由发起人联络,但到了梁家,也应该是梁家的管家安排事情。
其实不然,即使到了梁家,很多事情,梁家管家都没有亲自出面,就连安排房间,竟都是梅凯旋出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梅凯旋是要来梁家竞选未来管家的职位。
于珍拍拍旁边早就留出来的座位:“白拾久,坐这里。”
拾久点头。
刚坐下来,大家又开始了最初的话题。
“以前我们班男女生各半,没想到这次来送班长最后一程的,男生只有梅凯旋一个,女生倒是全部来了。”
“我觉得情有可原,班长虽然是班长,但也是咱们班的班草,不仅长得帅,那时候身高就超过一米八了吧。”
“对啊,班长长得这么帅,还特别有爱心,对女生很照顾,对男生也很仗义,班里哪个女生不喜欢他啊。估计暗恋班长的都有好几个。”
说到暗恋,不仅是周围这些人,就连高中时期忙碌于兼职和学习的拾久都看向了这些女生中的其中那个。
只见一个个子娇小的女人时不时低头抹一下眼睛,感觉到周围有不少目光看向自己,不由茫然的抬起头来。
“温倩茜,别哭了,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
有人劝导。
女人皮肤白嫩,她的白跟拾久的白不同。
拾久因为久病,皮肤虽然润泽,但却是一种病态的冷白。
温倩茜的肤色却粉嫩的像是婴儿肌,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十分明亮,鼻子小小的,二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就跟刚成年似的。
只是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此时早已哭肿如核桃,睁开都很困难,面色也十分憔悴。
怕是这次来的所有同学中,最伤心的便是温倩茜了。
因为,温倩茜暗恋班长,暗恋的全班都知道,只有班长自己不知道。
当年温倩茜还给班长写过情书,被当时的数学老师发现。
数学老师是个不近人情的老学究,为了震慑其它同学,将那封情书当着全班人的面读了一遍,把温倩茜羞臊的当场就哭了出来。
好在班长被叫去办公室改卷子,当时并不在场,同学们看温倩茜哭的太厉害,心生同情,竟也没人告诉过班长,这才让温倩茜没有羞惭的退学。
为了班长,温倩茜大学选的都是班长大学所在的城市。
她的成绩还不错,其实有更好的选择,结果为了接近班长,在班长大学所在的城市,选择了一所并不那么好的学校,据说把家里人气的差点进了医院。
她倒是想要进班长那所大学,但班长不仅长得好看,他的成绩也十分优秀,考上了985名校。
温倩茜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同一所城市的大学。
然而,温倩茜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高中那封情书上,大学四年,只敢远远的看着,从来不好意思主动接近。
直到毕业,进了同一家公司,一个是文员,一个是首席设计师最看好未来前景的徒弟。直到死之前,班长都只当她是关系一般的同事兼老同学。
如今班长没了,温倩茜长达八年的暗恋落了空,得知消息后,一直恍恍惚惚,来到梁家后,就一直在哭,好几次都哭的晕死过去。
让人不由得心生同情。
于珍转移话题道:“以前班里这么多男同学跟班长称兄道弟,结果这种时候,班里竟然只来得梅凯旋这一个男同学,反而是女生都来了。”
“果然,女人都更念旧情,男人大多都没良心。”
跟于珍关系要好的刘莹莹看了眼坐在最边上的梅凯旋,低咳一声,扯了下于珍的袖子。
梅凯旋把玩着手机,像是没有听到于珍方才的话,眼中甚至带出些许笑意。
女同学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梅凯旋这个样子,心头涌起不安来。
几人聊到深夜,才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
由于来参加的是葬礼,又在这种夜晚写的阴森诡异的深宅中,关键还都是一群女孩子,胆子大的不多,加上每间客房都有两张床,且都是大床。
因此,女孩子们自发的要求四人一间。
拾久被安排到的房间,里面住着于珍、刘莹莹和温倩茜。
温倩茜一到房间,早早的就上了床,躺在床最里侧,盖着被子,被子时不时抽动一下,偶尔传来女人悲伤的抽泣声。
虽然班长没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毕竟对班长的感情不同,就算有掉眼泪的,也没有像温倩茜这般。
一哭都哭了两天,仿佛天都塌了下来。
尤其是今天晚上,不哭的时候,双目呆滞的看着某个方向,或者某个人,神情绝望,似是随时都能找根绳子了结自己。
看起来特别渗人。
于珍这种脾气暴躁的人,都不大敢招惹对方。
大家洗脸刷牙都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牵动了对方那敏感纤弱的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悲剧。
拾久站在床边,看着已经上了床躺在一起的于珍和刘莹莹,再看看窝在最里侧还在抽泣的温倩茜,现在不仅是咳得肺疼,就连头都跟着疼了起来。
今天晚上,大家都睡得比较晚。
拾久这个寝室,不仅睡得晚,一个个的睡得也不怎么踏实。睡梦中,一直能听到有个女人在耳边呜呜的哭,哭的人头皮发麻,噩梦不断。
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众人就被一阵阵或凄厉或哀婉的哭声惊醒。那是梁家的亲人在哭丧,伴随着哭丧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刺耳的哀乐。
在这种情况下,纵是再困再累,他们也睡不下去了。
客房内,一个个的都坐起身,两眼呆滞的看着漆黑的屋顶。
半晌,一盏一盏灯先后亮起。
于珍和刘莹莹眼下一片青黑,反倒是睡在温倩茜身边的拾久,看不出有任何不同。
毕竟病弱了二十多年,要是这点动静都能把她惊吓到难以入睡,那有时候病得厉害咳嗽不断的夜晚,岂不是要夜夜不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