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任职试用

随着时辰越来越晚,金乌总算是破开乌云,撒至大地,从宁勤殿的窗棂缝隙中透了进来,直直在坐在贵妃椅的两人身上铺上一层浅淡柔和的光晕。

这一亮,萧百婳才有了其他的心思。

方才那一通乱无章法的对话,一下关于话本子,一下又扯到称呼上头,让她早已忘了自己先前到底在担忧些什么,脑海只跟着视线移动,缓缓让褚瑜的样貌清晰起来。

在未见到褚瑜前,萧百婳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冷若冰霜或阴郁难搞的人,如那些网文最喜欢描述的一样。

可实际上,褚瑜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

白皙的面庞尚存着少年气,双颊有些肉肉的,生生磨平了皇家人的锐利感,明眸皓齿,那双凤眼中并非是一片暗沉难料,而是如明镜般澄澈干净。

难以想象这人是个皇帝。

“朕好看吗?”空荡荡的殿内突然响起褚瑜清朗的嗓音。

萧百婳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礼,羞窘地低下头,“自然是好看的。”要不然哪会让那些贵女念念不忘,就连萧迎夏那样高傲的人,都怀着一颗想入宫的心。

褚瑜莞尔,“朕觉得婳婳也生得好看。”

萧百婳被夸得脸红,咳了几声,“多谢陛……褚瑜你的夸奖。”

顿了一会,她才正色问道:“话说你先前说的那番话,有事相求……是想要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褚瑜这才稍敛笑意,“想必你也知道,朕刚登基那会,羽翼未丰,加之年纪尚小,便让母后塞了不少人进了后宫。”

萧百婳知道当今圣上早有了几位嫔妃。

褚瑜扁了扁嘴,“朕一点都不想纳妃。”

“为何?”萧百婳不解,纳了还能快活呢。

褚瑜看了她一眼。

萧百婳觉得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心知肚明”,可她今日才第一次认识褚瑜,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于是歪脑袋,也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褚瑜垂下眸子,有些羞涩道:“朕起初是记取前朝教训,不愿纳妃,后来便是看了婳婳的话本子得知何谓真心须以真心相待及一生一世一双人。”

“……”萧百婳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简直误人子弟。

褚瑜一代皇帝露出了情窦初开小男孩的神情,叫身旁人更是内疚不已,“朕也想得到一人的真心,所以不愿让日后心悦之人对朕有后宫这事儿心怀芥蒂。”

萧百婳默了默,有些艰难地说道:“……我觉得芥蒂是不可能有的。”

她试图掰正被她带歪的孩子。

褚瑜不解,“何出此言?”

萧百婳“嘶”了一声,“你可是皇帝啊。”

这里又不是某江的书中世界,而是货真价实的古代,是真正的封建社会。

书本为了吸引读者,自然会将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吹捧成绝美爱情,什么不要江山只要你一人,都不过是图个乐呵,现实却是皇帝必须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而愿意入宫的女子也自然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都需和其他人共侍一夫。

褚瑜确实是受到萧百婳笔下故事影响,但更主要的还是关于前朝,“婳婳可知这江山为何会改姓褚吗?”

萧百婳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秘辛。

可褚瑜却不等她阻止,直接说了出来。

“前朝便是因为后宫斗争太甚,加上皇子间的腥风血雨,造成民不聊生。血亲间毫无信任,互相猜忌,有了内忧,后来多了外患,最终不敌褚氏祖先。”

“所以朕不希望这齐周江山步上后尘。”

萧百婳被强迫听了江湖传闻不可乱听的宫中秘辛,眉心跳了几下,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选择捂住马甲。

不过她也是听懂了褚瑜的意思……

以及多多少少猜出了他想要她帮忙的事。

“你且直说就是,需要我帮忙何事。”

如她所想,褚瑜轻吐出三字:“当军师。”

萧百婳有些头大,“你直接传个圣旨,散了这后宫不就得了。”

褚瑜摇了摇头,有些委屈,“朕无法,毕竟这后妃多为朝臣家中的爱女,若是朕直接传旨让她们散了,恐怕会招致多人不满,况且朕也尚未有个合理的缘由。”

合理的缘由,便是指足以让人信服的心悦之人吧,例如以后的慕容雪儿那样。

确实,书中写的那些二话不说直接传旨遣散六宫,终归是作者们幻想出来的美好,现实需考虑到朝臣们的意愿,还有一个能堵住悠悠之口的人选。

话虽如此,萧百婳仍是有些不明白,“所以你是要我给你出主意怎么遣散后宫?”

“自然不是。”

“???”

“朕无法短时间内遣散六宫,自然避不得被人催去后宫,所以朕希望婳婳想想法子,譬如有人想谋害朕,所以朕才有理不去后宫。”

好家伙。

看来皇帝这是要亲自上阵玩宫斗啊。

真他娘的新奇又刺/激。

萧百婳思考了会儿,“谋害是不可能谋害你,不过这不代表不会谋害竞争对手。”

“婳婳可是想到办法了?”褚瑜有些惊喜。

萧百婳摆了摆手,“倒也算不得,只是咱们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接下了不得了的任务,也不知道有没有五险一金,再不济好歹也要有薪水吧……想归想,她只敢试问一句:“话说这个忙可有试用期?”

“试用期?”

“是啊,毕竟我也就是写写话本子,玩心机不见得玩得过人,总得先试试看行不行得通。”没有薪水,又行不通,那她当然得赶紧撒手跑路,要不然做白工又被人记恨太亏了。

“婳婳说的是。”

“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试用期?”

闻言,褚瑜突然定定地看着萧百婳,好像在征询些什么。

萧百婳眨了眨眼。

半晌,褚瑜才说道:“此刻。”

萧百婳:“……”那么刺/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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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御花园。

身穿红衣的惠才人妆容明媚大方,一头青丝缀着三支金灿灿的簪子,如此佳人此时却是面色愤恨恼怒地瞪着眼前身着淡色衣裙的白婕妤;而白婕妤面上淡然,嘴角轻挑,似嘲讽。

褚瑜跟萧百婳慢悠悠地走过来时,便是撞见这副针锋相对的情景。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褚瑜喝斥道。

两人闻声,陡然一惊,方才脸上的神情刹那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萧百婳在一旁见状,不由暗自感叹,这变脸的速度能比得上四川变脸了吧。

“臣妾见过陛下。”惠才人和白婕妤道。

褚瑜拧了拧眉,再次问道:“你们在御花园做什么?”

闻言,惠才人率先提起裙摆,朝着他跑了过来,脸上早已挂起明烈的笑意,“陛下,臣妾自然是闲来无事,想到这御花园赏赏花,恰好遇上了婕妤姐姐。”

最后四个字,她咬字有些用力,像是要把这人咬碎了似地。

相比惠才人的兴/奋,白婕妤倒是显得从容不迫,步伐款款走了过来。

随后嫣红朱唇缓缓勾起一抹淡雅清高的笑容,嗓音细弱柔和,“臣妾自然也是觉得有些困倦了,到这御花园散散心,没成想遇上了才人妹妹,所以想拉她坐下来谈心。”

萧百婳看了看这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挑了挑眉,突然对褚瑜的反应有些好奇。

褚瑜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声道:“你二人莫要作乱便好。”

后妃二人听这话,便知道陛下不打算留下来,虽有些失落,但也清楚他的性子,只得温声道:“臣妾知道了。”

言罢,褚瑜便拉着萧百婳离开。

后妃二人垂下眼帘,“臣妾恭送皇上。”

直到两人走远御花园后,褚瑜才偏头问身旁穿着太监衣裳的萧百婳,好奇道:“婳婳可有看出什么?”

萧百婳之所以穿着太监衣裳,就是为了避嫌,毕竟往常不喜女色的皇帝破例带着女子走进后宫,怎样都容易让人想歪了去。她闻言,反问道:“要不陛下先说说?”

褚瑜倒是听话,稍稍思考了下,便回道:“朕认为惠才人对朕图谋不轨。”

“……嗯。”萧百婳觉得他口中的图谋不轨跟她想的应该不是同个意思。

褚瑜摸了摸下巴,继续说下去,“而白婕妤大抵也是不想进宫,所以对朕冷漠了些。”

萧百婳:“……”她似乎知道了,为什么白莲花都容易受到男人的喜爱。

不过转念一想,褚瑜如此认为倒也没错。

任谁被一个毫无感情的人用炙/热的目光盯着,都会怀疑对方想对自己干坏事,比如现在要是有个野男人突然那样看着她,她可能也怀疑对方想劫色,甚至谋财害命……

萧百婳无语地想着,又听见褚瑜问道:“婳婳,朕说得可对?”

“半对。”她回道。

褚瑜不解,“是何处不对?”

身为军师,萧百婳自然得一条一条分析,她“唔”了一声,“惠才人确实对你图谋不轨。”

褚瑜扬起头,有些得意。

然而,下一刻。

他听见萧百婳尴尬地说了句:“不过那图谋不轨……许是单纯想睡了你。”

褚瑜:“……”

萧百婳有条有理地解释道:“惠才人看向你的眼神中满是爱慕,直白且易懂,反倒是白婕妤心思深沉。”

这可真是出乎褚瑜的意料,“此话怎讲?”

萧百婳不急着回答,“你印象中的白婕妤是怎样的人?”

褚瑜毫不犹豫地吐出几个词:“端庄,温婉,不好斗,足以胜任后宫典范。”

“那你可还有注意到别的?”

“别的?”

“白婕妤其实并非瞧上去那般不争不抢,相反地,她好胜心很强,可她懂得如何伪装自己。”方才白婕妤看到褚瑜闪躲飞扑过来的惠才人时,脸上可是起了一丝骄傲不屑之色。

想了想,萧百婳也怕自己看错,又补充了句:“不过这一切也只是就我看来,人心不如话本子那般易懂,你且听听就好。”

书中的恶毒女配都可以经过作者降智处理,可现实碰上的就不一定了。

萧百婳之所以能看出来那么多,一方面是因为旁观者清,她能当观众清楚观察着局中人的神色;另一方面纯粹是白婕妤跟萧迎夏的性子有些相像,或者说,是萧迎夏的进阶版,比她会装罢了。

再者,应该就是所谓女人的第六感。

女人还是最清楚女人的。

褚瑜听到这儿,也不恼,只是丧气地垂下脑袋,“也罢,这就是为何朕需要婳婳帮忙。”

萧百婳不太理解褚瑜的想法,“其实就算你不愿意去后宫,也没人敢乱说话才是。”所以何必搞得那么麻烦?

“朕前些年还能用政绩不稳来搪塞,可如今这齐周国太平盛世,朕若是不找个妥当的理由,想必每日都会有人提起这事儿。”

“你不理会便是,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他们管你的夫妻事做什么,又不是跟他们睡,也不是跟他们生崽。”

褚瑜无奈一笑,“婳婳,朕自然是可以,但朕很努力想当个明君。”

想当一个不落人口实的明君。

却也不想就这样在男女之事上糊涂。

萧百婳微微一愣。

历史上的明君都是怎样的呢?

开创盛世,爱戴百姓,甚至是雨露均霑,却没人想过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做这些。褚瑜前两个做到了,唯独最后一个极为不愿意,所以他才想另辟方法,让人别把雨露均霑这四个字强加在明君身上——

褚瑜是真的想要拥有如话本般的爱情。

思及此,萧百婳忽然有些心疼“皇帝”,感觉比他们一般人还惨,还身不由己。

“既然你看好我,那我定当倾力相助。”

“只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得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