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原本是不能说的,来和亲前,不少人叮嘱过付盈晏,那些过往不该存在,还给她设计了一个亮丽的身份。
可是她还是她,从来没有变过。不是因为多了个公主身份,别人就会对她多好,就像现在,她是美人,可是谁真的在意呢?
说出这些话,付盈晏反倒轻松了许多,她从来不是个能憋住话的。“陛下不用膳吗?”
萧翌修站起来,长袖垂下,冠带落在胸前:“你去吃吧,孤去外面一趟。”
殿里只剩下付盈晏一个人,她的咳嗽压了下去,脸色也恢复如常。
坐着想了一会儿,她得到一个结论,萧翌修没打算杀她,只是吓唬她。可是他为何问她以前过往?说话的时候,他那样安静。
已经没有想再吃东西的欲.望,付盈晏等在这儿。刚才的话让她以前,还有那场怪病。
很多事想不通,她的眼皮越来越使不上力,最终扛不住睡意,趴在了榻上。
萧翌修回来时,便见着少女细细的身躯,小心挂着榻沿,裙边落下在脚踏上。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从上面摔下来。
正想着,就见她动了下,紧接着“咚”一声,人就从榻上滚了下来,快得人都来不及反应。
付盈晏迷糊着嘟哝着,眼睛都懒得睁开,身子软软的爬回了榻上:“哎哟,疼……,乳母,我没事。”
想来是吃到苦头了,这次上去倒是直接滚去了榻里面,身子小小的蜷成一团。
萧翌修脚步放轻,走去塌边,手里捏着一封信笺。
他坐上塌边,身子斜倚着,视线落在少女的背身:“所以,你单单把我忘了?”
没有得到回应,只有榻里头清浅均匀的呼吸。
萧翌修手里的信捏皱成一团,眼尾浮出一抹红:“你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没去找我?你知道我回去找过你,还以为你死了……”
他呼吸开始不稳,胸口发疼,像万千根细针密密扎下,难以抑制的憋闷眩晕感袭来,潮水一样想将人溺死。
“咳咳,我不会死!谁也别想让我死……”
萧翌修像虾子一样勾起身子,蜷在塌边,脸色褪成难看的灰白,一只手颤抖的伸出去,指尖碰上少女的肩头:“晏晏……”
“我在。”少女含糊回了声,只是一句梦中呓语,身子随之转了过来。
萧翌修的手像被烫到了,迅速缩了回来。他看到她的脖颈,那是人最脆弱的地方,无数次,他都是这样要了别人的命,早就没了感觉,简单就如同折断一根草。
少女睡颜恬静,嘴角似乎带着若有如无的笑,甚至方才的点心渣还沾着一点。
她像一朵开在最高枝头的花儿,美好的让人仰望,却根本攀折不到。
突然,萧翌修的袖子被扯了一下,原是不知何时被付盈晏抓在手里,甚至开始往身上拽,想来是当成被子了。
冬夜冷,她身子移着,慢慢找着温暖的地方,锲而不舍的把袖子往身上搭。
萧翌修浑身止不住的抖着,眼中布满血丝:“傻丫头,你就从来不知道危险吗?”
像是万千人在撕扯着他,要将他肉骨分离。他咬着嘴唇,血丝沿着嘴角滑下,勾勒出一条血腥蜿蜒。
任由她把自己的袖子盖去身上,那样不顶事的薄薄一层,却让她脸上泛出满足的轻叹。
萧翌修极力压制着浑身的不适,他知道一动,她就会醒过来,继而就像兔子一样,对自己带着畏惧。
他自嘲的笑,嘴角的血让笑容变得诡异:“原本是把你抓回来,折磨收拾你的,小骗子……”
可始终有些事情不可抗拒,也许他可以屠尽世人,唯独她,根本没有办法。
渐渐地,窒息的憋闷平息,萧翌修一动不动的侧躺在榻沿处,放置在塌边的毯子,他全盖在了少女身上。
温暖包裹着她,脸色红润,这样近,能看见她脸上的细细绒毛,像是初初成熟的蜜桃,甜美诱人。轻轻地呼吸落在他的手背上,提醒着这一切的真实,并非梦境。
。
翌日,付盈晏是被人叫醒的,她恍恍惚惚的坐在榻上,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昨晚的饭食。
她揉揉脑袋,双眼懵懂,看着围在身上的毯子,当即惊醒,“我我,这是……”
这是萧翌修的榻,她怎么爬上来了?还活着!
付盈晏抬头,一双尤带着朦胧的眼睛瞪得老圆:“郎莲,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郎莲上下打量着,面无表情:“美人指什么?”
付盈晏咽了口水,宫廷规矩她实在懂得不多,脸上爬满担忧:“睡在这里,是否不妥?”
郎莲站得笔直,只张张嘴:“陛下准许,美人做什么也无不妥。”
付盈晏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这是在说她可以无法无天吗?
也就纠结了那么一小会儿,她便赶紧起来准备,因着今日是腊月节祭祀,她要去太皇太后那儿。
。
太庙,祭祀活动早在前些日子就开始准备,寒风中的幡旗,一身肃穆的朝臣。
祭台上,是一身盛装的苏平婉,手里捧着一纸诏书,对着天地诵读。
供案前,萧翌修身子笔直,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似乎对这祭祀并无甚多兴致。
因为上次的围场刺杀,此次祭祀加大了防范,侍卫将太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而付盈晏,则跟着太皇太后在庙殿内诵经祈祷。女眷不必参加外面祭台的仪式,只需在神佛祖宗前祈福。
殿内供奉着有功皇族的神位,这些便是对萧家江山立下功劳的帝王,至于有些没有功绩的,或是昏庸君王,是没办法进太庙的。
香案上摆着各式供品,以及冬猎的猎物,献给祖宗神明,已佑萧家江山万代。
此次祭拜,皆是身着素服,已示庄重,女眷也不例外。
殿内的女眷并不多,由此可见萧家现在的状况。
半日过后,仪式过大半,太皇太后带着付盈晏去了一处宫殿,那里是休憩的地方。
殿里收拾的简单庄重,老太后被金嬷嬷扶着坐在椅子上,年纪大了,终究是体力下降,要休息下才行。
“你也坐吧。”老太后示意付盈晏。
付盈晏应着,便坐去凳子上,跪了半日,膝盖已经发木,此刻想伸手揉上两下。
老太后看去院子,好像是忆起了往昔,“这人是越来越少了,连个说话的都找不到。”
金嬷嬷担忧的看了看人,笑着接话道:“这不是有付美人陪着您?”
手炉温暖,老太后看着付盈晏,眸光柔和:“是,这年纪和瑾儿倒是一样。”
金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并不知道人口中的瑾儿是谁,付盈晏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太皇太后头疼好些了么?”
“你有心,那本是积年累月的旧疾,不容易好,你上次那办法倒也有效,疼了,便泡泡热水。”老太后道。
付盈晏点头,不知为何,她看着银发苍苍的老太后,总会想起那个对她很好的幻柏道长,大约是年纪看着一样吧?
“有个治头疼的方法,太皇太后要不要试试?”
老太后笑着,嘴角皱纹深深叠起:“你知道的真多,听说当日勤政殿,也是你证明自己不是时疫。还是那位道长教的?”
少女点头,微微仰脸笑得好看:“是,她给我说了一些,我就是怕那些方子土,不敢用。”
“有道是土方子治大病,你且说来,哀家让金嬷嬷记下。”
付盈晏见着一旁桌上有纸笔,便走过去:“我直接写出来,这样好记。”
金嬷嬷难得见老太后笑了,赶紧跟话儿,一边走去了桌旁,帮着研墨:“太皇太后您看,这付美人多懂事?”
付盈晏捏着一支毛笔,笔尖蘸了墨汁,然后轻落于纸上。
“麦麸半斤,于醋一道炒热,分两份包起,放于头顶,两包互换,冷了便加热,如此六个时辰,不要出门,头疾一次便愈。”
写罢,她举起纸来回晃了两下,让笔迹干透,随后交到金嬷嬷手中。
金嬷嬷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心里赞叹了一声蕙质兰心,怎么会有人说这姑娘是傻子?传言不可信。
“这说起来不难。”她走过去将方子给了老太后。
付盈晏点头:“因为道长时常给别人疹病,一些方子简单又有用。”
老太后和金嬷嬷相互看了眼,民间有的是穷苦人,倒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药,想来这些方子就是给那些人的。可是往往这样的,却是最管用的,就如上次的热水泡手。
正在这时,殿门开了,里面的人全部静了,看着迈步进来的萧翌修。
人站在几步之外,做了一礼,脸上的淡漠如霜:“见过皇祖母。”
老太后的手抖了下,差点掉落那张方子,看着自己这个孙子,眉头皱了下。
“皇上可是准备回宫了?”
萧翌修走去老太后对面坐下,手指捋了下冠带,嘴角浮起一丝笑:“还有件事没有做完。”
他捞起桌上的茶碗,杯盖掀开,蒸汽朦胧了他的俊脸:“孤抓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