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等待闫丽君上场的间隙,于童跟狄思科提过改名的话题。
“我知道你那名儿挺讲究的,但你不能每次登台都给观众念两句诗吧?”
狄思科当时点了头。
今时不同往日,顶着狄二狗这名儿在外行走,确实有点寒碜。
杜金金兴致勃勃地建议:“小狄,这回你可得取个洋气点的名字,最好能有些特色!”
“金金说得对,现在的年轻人需要文化认同感,服装、发型、音乐和名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符号。这一点,你可以跟老黄取取经。”于童笑道,“你看他长得挺男高音的吧?但是把爆炸头套那么一戴,立马就能被迪斯科青年们划到自己人那一拨儿里。”
杜金金受到了启发,忙说:“小狄,你也按照老黄的法子来呀!你不是姓狄嘛,改叫迪斯科好了,英文名就叫Disco!在歌舞厅报幕的时候肯定特有派!”
“……”狄思科张了张嘴,给对方竖个大拇指,干脆坦白,“金姐,我还真叫狄思科!”
于童却随口否决:“我是让你来演出的,不是让你来搞笑的!哪怕叫个‘狄道格’,也比‘迪斯科’强。名字的事,你上点心,正式登台前,必须想个靠谱的!”
只是没想到,正式登台的机会竟然来得这般快……
此时的狄思科根本无暇思考名字的问题。
收取点歌费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托盘,走到于童身边了!
于童掏出钱包,正要付钱,却被杜金金劈手夺过,死死捂在了自己怀里。
“……”
于童并不与她当众拉扯,好整以暇地从裤兜里翻出一张大团结放到了托盘上。
如愿欣赏到一首荒腔走板的《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从舞台上下来时,港衫的后背都湿透了。
尽管计划以失败告终,但他还是按照早前的约定,从刚到手的点歌费里抽出五块钱,交给了今晚格外卖力的杜金金同志。
于童:“……”
难怪会像吃错了药似的,再三给她拆台。
任由这两人在自己跟前分了赃,于童对狄二狗这种找托儿的行为,给予了严正批评。
“以后的场子都得由你自己去跑,要是又遇到观众点唱,你打算找谁当托儿?”于童低声传授经验,“下次别把话说得太满,先把点歌单圈定在你擅长的范围里。如果遇到客人让你唱《我爱你塞北的雪》这类你不擅长的歌,回绝了也不要紧。”
狄思科叹口气,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于童这个程咬金。
人家本就占着理,他没什么可狡辩的。
只能假装看不懂对方眼里的兴味,虚心接受领导批评。
于童笑着宽慰:“你本就是代班的,以后八成不会再来红太阳演出。大家就是图一乐呵,前面表现挺好,最后一首唱砸了,也没人放在心上。但你确实需要及时更新自己的歌单了!”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丰富曲库不急在一时,次日就是周末,亲妈找的那个后老伴儿,即将再次登门,狄思科还得回去看看。
他回家的时候,徐大爷带着闺女儿子已经到了,二哥却蹲在门口抽闷烟。
“二哥,怎么不进屋呢?咱妈把你撵出来啦?”
“不想进去,憋气!”二哥眯着眼睛说,“咱妈可真是自个儿找罪受,上赶着给人家当后妈。”
虽然小六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但郭美凤并没打消再婚的念头。
主要还是被家里这几个光棍儿闹的。
他们家占着四合院里的两间西屋,她跟小闺女住一间,五个儿子住一间。
孩子小的时候还好,等儿子们都大了,没有房子就成了娶媳妇的最大障碍。
前几天,听说人家民航能给空中服务员分房子,郭美凤的心思就又活络了!
到时候闺女有了住处,自己去跟老徐搭伙,这不就能给家里空出一间房了嘛!
“徐大爷这人还行,你上次把他打了,人家也没说什么。”狄思科低声道,“他家孩子都上班了,平时也不怎么碰面,咱妈要是乐意再婚就由她去吧。”
尽管心里不得劲,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住的。
何况他上次去医院探病,跟徐大爷见过一面,人家的条件确实不错,两人搭伙过日子,郭美凤不吃亏。
“上什么班!”二哥臭着脸说,“他闺女还行,在大学当个老师。儿子整天在家呆着,也没个营生,还不如咱们呢。之前咱妈说的那个电梯司机,其实是老徐给他儿子找的。那小子不乐意干,才被咱妈惦记上了。”
狄思科闻言也不由蹙眉。
闲则生非,有个大小伙子整天在家,容易产生矛盾不说,还很有可能把郭美凤变成他们家的免费保姆。
他心里这样琢磨着,随手就推开了房门。
徐大爷的儿子徐彦博瞧着挺斯文的,倒是没有想象中的不靠谱。
而且这小子嘴甜,刚见面就喊他“五哥”。
对着郭美凤也是一口一个郭姨,叫得亲热。
“郭姨,我其实早就跟我爸过腻了,自打我姐嫁人,我们爷俩整天吃食堂,我都快忘了家里饭菜是什么味儿了!”徐彦博热络地说,“您放心,我可不像有些孩子似的,听说父母要再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真是打心眼儿里希望您来我家!”
郭美凤被哄得笑眯了眼,连连说好,“想吃什么,你只管说,我虽然手艺一般,但做家常菜还可以。”
狄思科接话说:“我妈说的不是客气话,她做菜手艺确实挺一般的,我爸活着的时候,是我爸负责做饭。后来就是我们兄妹几个轮流做,她也就馒头和窝头蒸的还行。”
“那郭姨可比我妈有福气,我妈在的时候,不但要全天带着我跟我姐,家里洗衣服做饭的活儿,也全是她一个人干的。”徐彦博作回忆状,“当时我爸只是个办事员,住的房子比您家的还小呢。等他好不容易升了官,住上了大房子,我妈也没了。”
狄大哥是个实在人,跟着伤心感慨了一把,根本没听出双方话里的机锋。
不过,四哥到底是跟狄思科一个被窝里睡大的,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跟着说:“我妈在家不做饭也是有原因的,她那会儿经常加班排戏,一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家里这些杂事!”
我们郭美凤可不是给男人洗衣做饭的家庭妇女!
徐大爷拦住还想说话的儿子,赞同道:“像郭老师这样注重事业的女同志,不会做饭的不在少数。这也没什么,去食堂吃更方便。”
狄思科正寻思,自家妈怎么成了郭老师了,四哥就在他耳边解惑:“咱妈每天早上在公园给票友讲戏,他俩在那认识的。”
“……”
郭美凤其实前几年就从剧团退居二线搞后勤了,去公园讲戏,也是为了能多卖几套她自己做的戏服和头面。
不过,徐大爷既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事业女性,狄家兄弟当然不会多嘴说什么。
临近中午,郭美凤要张罗做饭,抽够了烟的二哥却推门进来说:“做饭不急,我先问徐副局长几句话,要是能谈拢,我们兄妹几个好酒好菜地招待您,陪您喝顿大酒也成。要是谈不拢,这顿饭也就没有必要吃了。”
徐大爷正色道:“你们是美凤的孩子,有事情尽管提。”
“我们没什么事情,虽然没有大出息,但都能糊口,像是找工作这类给您添麻烦的事情,肯定不会跟您开口!”
“嗐,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思强止住他的话,继续道:“我妈有工资,而且足够她一个人花。跟您搭伙以后,顶多就是住了您的房子。这一点您得让亲戚朋友明白,别让人误会我妈是白吃白喝,靠您养的。”
徐大爷颔首,这个要求他能理解,谁不在乎名声呢。
“再有,既然你们要搭伙,那就得正经打结婚证。否则不清不楚地住到一起,容易让人嚼舌根。”
徐彦博先反驳了,“我们老家那边结婚只办酒席,连年轻人结婚都少有领证的。我妈和我爸当年也没有结婚证!”
亲妈啥都没享受到,凭啥让后妈占这个便宜!
狄思科跟他统一战线,“谁家过日子还看结婚证啊,好好办几桌酒席就行,结婚证对我家来说没那么要紧。”
对你家要不要紧,就不好说了。
始终没怎么发言的徐家女儿听到这里,不由正眼打量起狄思科。
“彦博,别胡闹。爸爸跟郭阿姨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结婚证是必须要领的!以后他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咱们别掺和。”
要是没有结婚证就跟女同志住到一个屋檐下,她爸这个副局长也就干到头了。
徐大爷在女儿的手背上拍了拍,笑着问狄家兄弟:“这顿饭能吃吗?”
狄思科想聊聊他家儿子整天家里蹲的问题,但是想到自己也有家里蹲的兄弟,实在没立场开这个口,只好暂时作罢。
不过,年纪更小的狄思慧显然是没有这个顾虑的。
她给徐大爷比个大拇指说:“徐叔,能把女儿培养成大学老师,您可真厉害!”
不等徐大爷自谦两句,又继续道:“可是您怎么不给徐大哥找个好工作呀?”
被漂亮小姑娘问到为什么不去工作,徐彦博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赶紧澄清:“我有工作的!在国营照相馆!”
“那你怎么不去上班呀?”狄思慧疑惑。
“咳咳,”徐彦博别扭道,“我在那里跟着照相师傅学摄影,当了三年学徒工都没出师,师傅不肯教绝活,再干下去也没意思,就打算换个单位。”
但是别的工作他又没兴趣,就只能天天在家耗着。
“给人像‘开眼’和‘去红眼’算绝活吗?”狄思慧问。
“那肯定算呀!我们照相馆最厉害的师傅,就有一手给人像去红眼的绝活!”
“哦,那我四哥和五哥都会呀!我们这个电影厂家属院里有好几个退休摄影师呢,要不是摄影太烧钱了,我家供不起,我四哥也想当摄影师呢!”狄思慧玩笑似的说,“以后你对我妈好一点,到时候让我哥教你‘去红眼’!”
徐彦博:“……”
好像被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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