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寻思明白的孙起行,一个不留神屁股上就挨了踹,这才赶紧屏气凝神伺候着,再不敢瞎想。
“替朕传句话给那个蠢的。”孙起行这头刚停下琢磨,不料又听见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赶忙躬身听着。
“叫她想清楚进宫的缘由,想不清楚别急着招摇,鄂鲁和纳喇家都不适合她。”皇帝慵懒坐回明黄软榻上,似是玩笑般道。
孙起行应下后,等扭身出了门就忍不住嘬起牙花子。
“师父,牙疼啊?”林守成笑眯眯凑上来讨巧儿。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孙起行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去给我派人盯着大格格的动静,不拘什么都报过来。”
林守成嘿嘿笑得猥琐:“可是……嘿嘿……”他冲着里头努努下巴。
“不该问的别瞎问,养好嗓子等着求饶了是不是[1]?”孙起行冲着林守成立瞪眼。
问他他可问谁呢?
叫孙起行说,万岁爷自打十六岁御极到现在第七个年头,天威是越来越重,他到底还是比不得干爹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得久,竟是轻易寻思不明白万岁爷在想什么。
看来等进了园子,还是得好好去问问干爹才是,远远瞧见敬事房的太监往这边走,孙起行还有功夫琢磨着。
静嘉回到慈宁宫时,面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神色,只剩吉祥的浅笑模样。
容妃没在慈宁宫,太后正跟端贵太妃和康太妃说话。
静嘉想了想,还是踮着脚进门,在坤宁宫时也算沾了天恩,她不能不道谢。
“大节下的别想太多,女婿的事儿有哀家心里替你惦记着,总不会叫你受了罪。”太后拉着静嘉的手安慰她,“这些时日你替底下那些不争气的忙活,哀家都记在心里,明儿个多睡会子,不急着过来。”
静嘉忙憋出个红脸道不敢当:“可当不得老祖宗恩典,奴才打心眼儿里想着孝敬您,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记着我还有件水头不错的翠花蝶压襟玉佩,正配你这身衣裳,一会儿叫董兴福给你送过去,回去歇着吧。”太后笑笑将她打发出门。
等瞧不见静嘉了,端贵太妃才嗤笑出声:“要我说这安国公府也是真有意思,爷们儿钻暗门子[1]闹得人尽皆知,夫人心思恶毒得理直气壮,好歹随龙时候也是出过太子妃的,可惜上下都没福气。”
康太妃忍不住轻叹一声:“墨勒氏我记得,未出阁的时候也是个腼腆端方的,也是实在被逼得没法子才失了分寸。你是知道她那个婆婆生前多疼大儿子,闹得叫弟媳替大儿子留种这种腌臜事儿都……偏她儿子被宠得弄丢了命,若是不寻个活头,怕早就疯了。”
太后闻言也忍不住蹙眉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些脏污的,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去园子里,你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安国公府是大清出了名儿的西洋景儿,内里腌臜得叫人心惊。
一家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好是安国公原配留下的这对儿女还成,被磋磨了十年,心计规矩都不缺,也不会奢望不该奢望的东西。
等送走了这两位,刘佳嬷嬷才忍不住问:“您才刚让容主儿回去反省,怎么又跟大格格说起配女婿的事儿呢?”
太后慢条斯理喝着茶:“你别看静嘉一直是个笑模样,谁也不得罪,可看墨勒氏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拿捏的。若是不能折了她的翅儿,你以为她能心甘情愿趴在蕙岚脚底下?”
刘佳嬷嬷仔细寻思了会儿,略有些头绪,只也还没想明白,见太后不欲多说,也不敢再问。
静嘉这边回到头所殿,只软在万字炕上。
“好姐姐,替我揉揉腿吧,我这在坤宁宫,没少蹲时候。”
杜若脸含忧色:“是不是夫人……她可又说什么了吗?”
静嘉不欲叫杜若担心,只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好是咱们在宫里,不理会就是。”
杜若能在静嘉身边这么久,概因静嘉护得紧。
这丫头天生热心肠,在深渊里呆久了,静嘉喜欢自己身边有这么个偶尔咋呼的暖和人喘气儿,也不爱让她多操心。
那些不能与人说道的算计,因安国公府而起,当然也由她这个安家血脉自己解决。
静嘉想起树下那抹温润身影,见多了各种极端的,其实她真是挺喜欢这种温和性子的人,只可惜纳喇府也并不是个好去处。
她对墨勒氏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子,心里清明着,与其说是对她和安宝赫的报复,不如说是对安塔拉家的恨毒。
当年佟佳氏人一去,老安国公夫人就跟疯了一样,逼着安国公将墨勒氏娶了进来。
墨勒氏估计也没想着,给人当填房会是掉进地狱里的开端,静嘉的大伯常年卧榻不起,靠老参吊着命。
老安国公夫人疼她那位大伯到骨子里,大儿子娶不上好媳妇儿,她又看不上安国公府前头两位庶子过继,竟然猪油蒙了心,将墨勒氏迷晕……
没几天静嘉的大伯就去了,墨勒氏肚子里的孩子出生立刻就被老安国公夫人抱走,知道缘由她才彻底崩溃。
墨勒氏以死相逼不许过继,那时安国公还去她房里,谁都不能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
那孩子被两个女人抢来抢去,宠得没个人样子,才酿成了后来的惨剧,墨勒氏从头到尾都没哭,可安国公府的阴私事儿却传得沸沸扬扬,老安国公夫人气得紧跟着孙子脚步蹬了腿儿。
墨勒氏骨子里已经疯了,就如同她所说,大婚自是还要从府里嫁出去的,若是想摆脱她,静嘉最好是嫁到关尔佳族里。
可既然太后心生了算计,只怕关尔佳氏还真没人敢娶她,还是得想别的法子……静嘉闭目养神,思量得脑仁儿都疼。
杜若替她揉了会儿小腿肚子,拿银角子出去找小苏拉送热水过来,让静嘉泡脚。
等着的功夫,杜若低声道:“奴婢在大他坦等您时,听董兴福说了一嘴,万岁爷只在南三所呆了盏茶功夫就回乾清宫了。您回来前后脚儿功夫,常久忠进去报老祖宗,说驼妃太监去了咸福宫。”
静嘉没吭声儿,等泡上脚,才轻声问:“容妃来慈宁宫了吗?”
见杜若点头,她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就听说万岁爷回了乾清宫,容主儿没多会儿就出来了,过了会子端贵老爷子和康老爷子才过来。”杜若低声回答完,想了想又道,“只是容主儿走的时候双眼通红,脸上瞧着也不像是高兴模样,奴婢听顺心漏了风儿,似是被老祖宗骂了。”
静嘉这才有些诧异,容妃自来得太后护眼珠子似的宠着,哪怕训斥都少,能用上骂字……单是嫌容妃在坤宁宫绷不住神儿,应该不至于。
她托着腮心里有了点子方向,也许她的婚事,可以从容妃身上下下功夫。
就在她寻思的时候,慎嫔高高兴兴沐浴完,让自己的贴身婢女芷元伺候着起身,往身上擦花露。
“奴婢瞧着,万岁爷虽然信重德主儿几分,不过是瞧大阿哥的面子,若说宠爱呀,小主您才是这个。”芷元偷偷竖了竖拇指。
慎嫔笑得张扬,手上却敲了敲芷元脑袋:“不许胡说,明儿个去御膳房提膳,你知道该怎么做。记得别叫人抓住把柄,不然不用别人收拾你,我就簟把子伺候。”
芷元赶忙屈膝:“小主放心,奴婢您还不清楚,何时给您丢过脸面。”
慎嫔的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她从入宫第一天就是抢阳斗胜的性儿,叫底下奴才们私下里说,慎嫔倒像是端贵老爷子亲生的侄女儿,只是投错了胎。
可慎嫔身边的人都清楚,嚣张那只是小主愿意叫人看在面儿上的,实际慎嫔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正因为她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她才更不能行差踏错,但凡出事儿,一家子都跑不了。
所以她放刁撒赖,却是从来没犯过太后和皇上的忌讳。
慎嫔但凡伺候了,就要为难她能为难的人,不是容妃,那自然就是德妃,如此才能叫后宫都知道,即便她是个嫔,不过是差在跟脚,她总不会一直是个嫔。
可芷元去抢德妃的膳牌子,却得将这事儿做得再恭谦不过,直得叫人气得心窝子疼才说不出话来才行。
翊坤宫里,听见后座房的动静,书雪气得脑仁儿疼,不用想都知道慎嫔明日要跋扈成什么样儿。
她憋着气进了殿里:“主儿,您今日为何不请万岁爷来坐坐呢?但凡您多说一句,万岁爷都不会不给您体面。”
德妃捏着银签子处理翠镶金钵里的香,面上冷淡:“这种日子,他那不是给我体面,是给先皇后体面。”
德妃才不稀罕这种体面,她的好姐姐葬送了她的一切,还指望着她歌功颂德?她嫌恶心。
“可……”书雪看着主子淡漠的脸色,心疼得紧,只叹了口气,“您就这么纵着慎嫔骑您脖子上?”
同样从马佳府出来的书文,提着个精巧的竹编篮子进门,闻言轻声细语道:“你声儿再大点,驼妃太监还没走远,好是叫慎小主听见了,去跟万岁爷学学舌可好?”
书雪闻言眼眶子发红,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德妃抬头见她委屈,无奈笑了笑:“好丫头,你去请仪贵人来我宫里坐坐,就说我请她喝茶。”
书雪这才收拾好情绪,赶忙出门儿去偏殿请人。
书文将篮子里的花瓣仔细拿出来,笑着柔声夸道:“主儿您这制香的功夫可是越来越深了,奴婢闻着都沁心脾。”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德妃失笑,不紧不慢将花瓣捣进去,看着嫣红浸润了姜黄色的粉末,唇角笑意更浓了些,“还缺一味最重要的东西,到了园子里才能有。”
“您这是要进给万岁爷的?”书文好奇问道。
德妃抿抿唇淡淡笑出来:“算是吧。”
毕竟皇上也能用得上,这可是她给她那位庶妹特地准备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