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庄回来,一连下了七八日雨,雨过天晴后,燥热被抚平了许多,再过不久,就是秋凉了。
上一世,老夫人是在深冬过世的,刚开始是精神不济夜不能寐,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后来是不明原因的发热,最后竟发展成口吐鲜血。
请来宫中的御医,只说是患了痨病。
这天,纪棠又去兰和院,还没说上几句话,老太太就直喊困,亲自服侍老夫人躺下,纪棠把莲心叫出去问话。
“祖母最近吃的什么药?”
“自从上次身体大好了,也不敢吃什么大补的药,都是些滋补脾胃益气养血的药罢了。”
纪棠沉默片刻,道:“把药渣包一包给我。”
莲心诧异:“少夫人要药渣做什么?”
“自有用处,快去吧。”
“是。”
不敢耽误,纪棠坐上马车出了门,手边放着那包药渣,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猜想。
痨病,是易传染的慢性病,虽说难以治愈,但只要对症下药慢慢将养,绝不会那么快病发身亡。而老夫人从身体出现异常,到撒手人寰,只有短短的两个月。
更何况,除了老夫人,侯府所有人都没有被传染。那么,老夫人得的,很有可能不是痨病。
她识得一些草药,懂得一些简单的药理,却不是什么药都认得,这包药渣她已看过,没发现异常,所以,她要去一个地方。
两刻钟后,马车在杏林堂门口停下,纪棠让阿若守在门口,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医馆的大夫正看诊,看到纪棠,愣了一下,随后叫弟子过来接着看诊,起身将纪棠带到了后院。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大夫毕恭毕敬地给纪棠行礼。
“林大夫,帮我看下这包药渣。”说着将手里的布包摊开,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林大夫弯下身去,细细查看,每一种都拿起来识形辨味,片刻后方道:“是健脾胃养气血的常见药,没有问题。”
“您再仔细看看。”
林大夫又翻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问题。纪棠垂首,在院里来回踱步,须臾,问道:“唐萧回来了吗?”
“还没,大小姐找他有事?”
纪棠点头:“派人去寻,就说我有急事,让他务必赶回来。”
“是。”
上一世老夫人发病时,唐萧不在京中,加上有宫中的御医诊治,她未料到病情会那么严重,待她意识到不对去寻唐萧时已然来不及。
这一次,一定要提前把他找回来。
离开杏林堂,又去了一趟珍福楼,直至晚霞漫天之时,才坐车往回走。
走到一巷口处,马车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阿若挑起帘子,见是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
“你是何人,为何拦车?”
男子笑吟吟上前道:“我家公子邀夫人一叙。”
“你家公子是谁?”
“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不去,让开!”阿若有些生气了,永安候府的马车岂是什么人都能拦的?
“阿若。”纪棠缓缓开口,“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
“少夫人……”阿若想劝阻,纪棠已经下了车。
“你家公子在哪?”
“就在这巷子里,夫人请随我来。”
纪棠跟着男子朝巷子里走,尽头,有夕阳的余晖。拐了几处弯,行至一民居,男子笑道:“就是这里,夫人请进。”
灰色砖墙乌木门,门口挂着两只灯笼,纪棠推门进去,只见小桥流水别有洞天。石桥另一头的花园中修筑一凉亭,亭中一男子正背对饮茶。
“棠棠,你来了。”男子放下茶盏,缓缓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纪棠走过石桥,踏进亭内:“谢公子别来无恙,不,如今应该称呼一声谢翰林。”
“许久不见,非要如此同我讲话么?”谢怀清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神似藏着盈盈水光。
纪棠浅浅一笑:“我这可是在恭喜谢翰林。”
谢怀清垂眸扬唇,抬手给她倒茶:“坐。”
敛裙坐下,纪棠打量着这座不大却精致的院落,花园里种着山茶和茉莉,凉亭边,是一株海棠树。
“我记得你说过,幼年时与母亲住在一个有海棠的小院里。这宅子我瞧着挺干净便买了下来。”谢怀清将白瓷茶盏放到她面前,“稍加修葺种些花草,倒有几分雅趣,只是不知是否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纪棠听他如此说,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和谢怀清相识于三年前的仲春,那时候,他刚金榜题名进入翰林院,可谓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
一日,她随老夫人去花神庙祈福,一时被山中景致吸引走出了庙宇,待回过神来,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糟糕的是,路遇几个匪徒,她和阿若被团团围住。匪徒求的是财,原以为把身上的银两尽数拿出便能脱险,谁知,几个匪徒拿了银子却欲行不轨。
危急之际,谢怀清与友人打马踏青,遇这不平之事,当即出手相助赶走了一众匪徒。
“想什么呢?”谢怀清露出温润的笑意,柔和的眸子熠熠发光。
“想你我当初相遇,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三年。”
“是啊,原本是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话,谁能想到美人最后竟嫁与他人。”说这话时,他神色落寞,脸上写满遗憾。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那伙匪贼,至少让我认识了你。”
纪棠打趣道:“堂堂翰林学士,天子之师,怎地如此多愁善感,看来翰林院的活还是太轻松了。”
谢怀清被她逗笑了:“这些年,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纪棠淡笑,未置可否。
“对了,怎么突然想起找我?谢翰林如今可是大忙人。”
“那日偶遇你与魏大人出城,就想着一见,只是没想到见你一面真是难。”
纪棠挑眉,她平时不是在府里就是去珍福楼,甚少去其他它地方,确实不容易见到。
谢怀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指慢慢摩挲着杯沿:“他,待你好吗?”
纪棠微愣,继而点点头:“我一个孤女,能当上永安候府少夫人,已是天大的福分。”
谢怀清不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唇边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天边,流云渐渐淡去,天色又暗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阿若一直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不是想问我适才去见了谁?”
阿若点头如捣蒜。
“你认识的,谢怀清。”
竟然是他!当初,是这个谢怀清救了她与小姐,小姐感激相救之恩,看他作朋友,与他多有来往。只是如今小姐已成了候府少夫人,怎能私下约见呢?
看起来知书达理的一个人,怎地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少夫人往后还是莫与他见面,若是让世子爷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我与谢怀清清清白白,他还能寻我的麻烦不成?”
“总是要避些嫌才好。”阿若知道,谢怀清对少夫人心怀不轨!
“好了,你什么时候也如那个冷面阎王一般啰哩啰嗦。”
“冷面阎王,谁?”
“没有谁,叫车夫快些,天都黑了。”
“哦。”
纪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认识谢怀清时她刚进侯府不久,魏家的人待她不善,除了老夫人,谢怀清是唯一让她觉得可交之人。
曾几何时,他们一起谈诗作赋,把酒言欢,很是合得来。只是后来她嫁给魏叙,为了避嫌,两人渐渐不再来往。
回到玉棠轩,院子里的风灯已亮起,阿若径直去了小厨房,纪棠回屋歇息。
跨进门,就见魏叙冷着脸坐在上首。
“去哪了?”他幽幽地望着她,语气明显不悦。
“去了趟珍福楼,刚回来。”纪棠抬头,迎视着他的眼。
“可刘掌柜说你卯时初刻便离开了。”魏叙皱眉,她在说谎?他今天散值,路过珍福楼时想看她在不在,谁知刘掌柜说她刚走。
“确实是。”纪棠没有否认,“不过,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朋友,便与他叙叙旧。”
朋友?叙旧?魏叙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进京不过三年多,出门也只是去珍福楼,哪来什么朋友?
“什么朋友?”他问。
“来京城后认识的。”
“我怎不知你在京中还有朋友?”
纪棠觉得好笑,他这是审犯人呢?
“世子爷是觉着,一个孤女,不配有朋友?还是说我进了魏家的门,连交友的自由也没有了?”
听她如此说,魏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火来,他只是问问什么朋友而已,她这是什么态度?他作为她的丈夫,连问也问不得?难道她有什么事瞒着他?
越想,心中的火气越旺。
“许是我最近太过纵容你,让你忘乎所以了是吗?”
他语气沉沉,明显听得出生气了,但是,纪棠今天不想跟他服软:“世子爷觉得我哪里做错了,责罚便是。”
“你……”魏叙蹭一下站起,脸色更冷了几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请世子爷责罚。”纪棠把脸转向一边。
“好,去祠堂罚抄《清心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丢下这句话,魏叙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就是抄经吗,又不是没抄过,她一晚上就能抄十遍八遍呢。纪棠努了努嘴,抬脚往外走。
“阿若,准备笔墨,随我去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魏叙这个大猪蹄子,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