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寿宴当天,因老夫人事先嘱咐过,便只请了几支近亲和平时走动比较频繁的世家,拢共不过七八桌宾客。
客人虽少,该有的却一点没少,院子里挂满灯笼和红绸,一派热闹景象。
纪棠一大早起来就忙里忙外,从后厨到前厅,处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珍福楼的厨子主做几道冷食,搭配各式珍馐,午宴时得到客人的一致夸赞。
饭后,好戏开场,唱的是一出《八仙过海》。魏老夫人满面笑意坐在正中,一身喜庆的飞鹤祥云交领宽袖衫,与今天的戏文十分相称。
魏暄夫妇与二房的魏陵魏朗姐弟陪坐在一旁。
前厅,孙氏与王氏陪客人闲聊,除了庆国公夫人,还有几位女眷。
只听其中一个道:“今天这场寿宴办得真是巧,方才我在外面跟老太太说话,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过阵子我家老爷大寿,回头我得向夫人请教请教。”
孙氏眼中添了几分得意:“嗐,我岁数大了,哪管得了这许多,这次啊都是虞儿的功劳,什么宴席、食材、戏文,都是她操持的。”
听孙氏如此说,庆国公夫人默默弯了弯唇,大家不是睁眼瞎,这欧阳虞大多数时候是跟在孙氏身边,里里外外张罗的明明是那位纪氏。
以前只听说魏家娶了个孤女,却不曾见过,今日一见,倒不像外面传言那般,反而是进退有仪落落大方,办起事来也是干脆利落,真叫她有几分欣赏。
收回思绪,庆国公夫人问道:“今日怎么没瞧见叙哥儿呢?”
“叙儿外出公干了。”说起这个,孙氏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我家叙儿自入宫当值,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连我这个当娘的也是好多日没见着他了。”
“还是你有福气,生养了两个好儿子。”庆国公夫人笑着说。
“国公夫人谬赞,都是为朝堂效力罢了。”孙氏嘴里谦虚着,神情却是一点也不谦虚。
同样都是勋贵之家,候府却比国公府要矮上一截,从前她在国公夫人面前都是小心赔笑,今天突然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魏家往后的福气定然比国公府还要大!
“虞儿,快给各位夫人斟茶,再拿些糕点来。”
“是,义母。”
待两支戏文唱完,日头逐渐西斜,老夫人回了兰和院,客人们也陆续告辞。纪棠处理完庶务,已是酉时初刻。
回到玉棠轩,便不顾形象地躺倒在凉榻上,阿若端来茶水,心疼道:“忙了一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没有他们这样欺负人的。”
纪棠坐起来接过茶杯:“祖母寿辰,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受点累不算什么。”
阿若知道纪棠说的是真心话,这候府,也只有老夫人是真的待少夫人好。
“肚子好饿,去弄些吃的来。”
“好。”
话刚落,兰和院的大丫鬟莲心进了门。
“见过少夫人,老夫人让奴婢送些粥来,还有少夫人最爱吃的桂花糕。”
一边说一边将吃食放在桌上:“老夫人说让少夫人好生歇息,夜里不用过去了,往后几日的请安也省了。”
纪棠站起来:“祖母现在怎么样?”
“老太太今日高兴呢,只是有些疲倦,回去没多久就靠在榻上睡着了,怕是要睡上一会。”
“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待祖母醒来吃,夜里可不能空着肚子。”
“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的。”莲心福了福身,告退出去。
“还是老夫人最心疼少夫人。”阿若走到桌边去舀粥,“少夫人快吃吧。”
纪棠坐到桌边,慢慢喝起粥来。
一道斜阳扑进来,半个屋子都染上了金色,天边红熠熠的。
上一世,因芙蓉糕的事,她差点被孙氏罚跪祠堂,而今天原本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却是风平浪静。或许有什么事在后面等着她呢?
果然,不出三日,麻烦找上了门。
据说,孙氏去晓月楼赴茶花宴,一众贵妇品茗插花,说起了魏老夫人的寿宴。
不知是谁,当着孙氏的面,说好些去赴宴的宾客回家后都闹了疾病,大夫说是吃了不净之物。孙氏当面反驳,两人差点吵起来,最后茶花宴不欢而散。
孙氏回来后大发雷霆,笃定是纪棠安排的那几道冷食出了问题,并把珍福楼的刘掌柜和当天负责制作冷食的厨子叫进了府中。
还未进前厅,纪棠就听见孙氏的吵嚷声:“我看她就是存心想让我魏家丢脸,安的什么心!”
“大夫人,咱们珍福楼的冷食卖了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来没出过问题,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是刘掌柜的声音。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她?还是说你跟她一伙的?”
“这……大夫人这是怎么说的……”
“等她来了我倒要问问,我魏家给她吃给她穿,到底哪里对不起她!”
“母亲,您找我。”纪棠从容自若地走进去。
孙氏冷哼一声,缓缓坐下:“母亲寿宴那日的冷食是你负责的吧?”
“是,不光冷食,那日所有菜肴都是儿媳亲自盯着。”
“亲自盯着?让人吃出毛病,坏我魏家名声,这就是你所谓的亲自盯着?”
“道听途说之言,母亲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儿媳?更何况那可是祖母的寿宴。”
“你的意思是别人吃饱了撑的冤枉我魏家?”
纪棠从容道:“当日所有食材采购均有专人负责,后厨人员分工也都记录在册,为防纰漏,从配菜到出菜,每个环节都安排了人,母亲若不信,可以将负责膳房的林妈妈找来询问。”
孙氏咬了咬牙,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纪氏如此牙尖嘴利。
“即便如此,也防不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
正僵持,欧阳虞焦急地走进来:“义母,祖母寿宴的食材是我负责采购的,想是天气炎热变了质,属实与嫂嫂无关。”
“虞儿,此事你莫要掺和。定是有人与我魏家过不去,此番我若轻饶了她,往后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来。”
孙氏看向纪棠:“你是自己招来还是要逼我动家法?”
纪棠淡笑:“母亲既笃定了是儿媳使坏,儿媳无话可说,可母亲若想屈打成招,儿媳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语调缓慢嗓音柔和,看着孙氏的眼里却带着一股威严,孙氏稍稍愣神,反了天了,这个孤女竟然敢如此跟她说话?
一巴掌拍照在茶案上:“来人,把藤条拿来。”
“谁敢!”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老夫人拄着鸠杖出现在门口。
孙氏一愣,忙走过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意欲何为?”老夫人看了孙氏一眼,缓缓走到上首坐下,将鸠杖递给了莲心。
孙氏知道,老太太是给那纪氏撑腰来了。
“母亲,寿宴那日的冷食出了些问题,儿媳只是找刘掌柜和纪棠过来问问。”
老夫人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看向刘掌柜:“刘掌柜,带着你的人先回去,往后除了少夫人,旁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是,小的告退。”刘掌柜如得特赦,连忙带着厨子走了。
孙氏嘴角止不住抽搐,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往后珍福楼的事,她不得过问半句。
“你方才说是寿宴的冷食出了问题,可有凭证?”
听见老夫人问话,孙氏讪笑,她哪有凭证,若有凭证还轮得到那个纪氏耍威风?
“母亲,听说那日寿宴回去,有人上吐下泻犯了病,咱们家膳房里里外外最是干净,想来也只有那几道冷食的缘故。”
“你是说,珍福楼的东西不干净?”
“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定是有人暗地里使坏。”说话间,眼神时不时瞟向纪棠。
“棠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关乎魏家脸面她为何要这么做?”老太太冷哼一声,继续道,“寿宴那日,她忙里忙外,处处周到又妥帖,如今落不下你半句好,还要被你胡乱攀咬?”
孙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母亲也说关乎魏家脸面,既出了事,总要查清楚才是。”
“出了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天气这么热,许是他们自己贪凉吃坏了肚子也未可知,何以怪到我们头上来?”
“母亲说的是,是媳妇鲁莽了……”孙氏紧紧捏着帕子,心中十分不甘,她可是好不容易寻到惩戒纪氏的机会……
老夫人站起来,接过莲心手中的鸠杖:“此事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准再提,都散了吧。”
待众人告退出去,老夫人慢慢走到孙氏身边,语重心长:
“不是老婆子我护短,这些年若非棠棠操持这个家,你能有如今的清闲日子过?做人呐,要将心比心留些余地才好。”
“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