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高二过半,春季开学第二天就是2月14日,不知为何同学间纷纷传起了“最后一个情人节”的说法,教室里浮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何团团和林春水一样是从二班转过来的,算是班上唯一和林春水说得上话的人,春季开学后坐到了林春水旁边。
情人节当天一清早,何团团就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封情书,落款是一个林春水有点熟悉的名字,好像是坐在后排的一个很喜欢打篮球的男生。
何团团很自来熟地跟旁边的林春水炫耀:“我就知道他喜欢我!”然后又无视林春水寡淡的表情,细数了几件她认为此人早就暗恋自己的证据,比如走在路上会无故过来打个招呼,请客时第一时间会询问自己,诸如此类。
课间操的时候,林春水看到何团团和那个写情书的男生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林春水那时候内功修炼还不到家,把震惊两个字写在了脸上,何团团就手一扬,很豪迈地解释说:“放心,我没答应他,说好了等高考以后再给他答复。”
但是刚过一节课,何团团就对林春水说:“以后我都不能陪你去食堂吃饭了。”
何团团顾左右而言他的给了许多理由,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春水:“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春水本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但在这句问话后翻书的手突然停住了。
喜欢的人吗?有的。
“你就是性子闷一点,所以才没人给你写情书。但是不要怕,老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你把眼镜摘了,把脸露出来,是男人绝对不会错过。”
是吗?如果我喜欢他,他就会喜欢我吗?
“当然,也要看看这人平时对你怎么样。如果他关心你,照顾你,事事想到你,那你放一万个心,绝对手到擒来!”
真的吗?他在别人都对我视而不见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在我走夜路的时候陪我回去,每次集体活动都会问“那林春水呢”,原来这些——是因为喜欢吗?
可能是何团团眉飞色舞的诱导太具有欺骗性,也可能人年纪小的时候就是很容易冲动地做一些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好的事情,总之被何团团洗脑了整整一节课后,重新恢复一个人去食堂的林春水,已经开始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打告白的腹稿。
林春水度过了记事以来最心事重重的一个下午,然后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磨磨蹭蹭地去了活动室——大善人沈时和答应了班长去那里整理教具。
但显然林春水不是唯一一个想到活动室去告白的人。她到的时候,一场热烈且真挚的告白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中。
“沈时和,我喜欢你,是很认真的喜欢,想要和你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如果不行就去同一个城市的那种喜欢。你愿意在高考后和我在一起吗?”
透过半掩的窗页,林春水看到了这场动人告白的两个主人公,一个理所当然地是沈时和,另一个是她见过几次的另一个班的女生,学生会的活跃分子,好像叫谈瑛。
大概沈时和也没有想到,因为他的脸上露出了略显惊讶的表情。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用很温和的声线对谈瑛说:“谢谢你。”
他露出很好看的笑,让看见这个笑的人不管听到怎样的回答都不会感到不愉悦:“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听到有人说喜欢,其实我很高兴。只是我现在没有打算谈恋爱,要让你失望了。”
然后他又用同样的表情道了歉,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谈瑛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神色一下子变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你每次都帮我搬试卷,明明不是一个班的还帮我在老师面前打掩护,不是喜欢我,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谈瑛的声调有点高,表情也有些咄咄逼人,但沈时和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他好像有点无奈,但仍旧很耐心地解释。
“搬试卷的事我不大记得,不过我给很多人搬过。打掩护那回是因为那回老师的脾气发得没有道理,不想看到有人背锅。也许我的做法让你有误解,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以后会注意。”然后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谈瑛看着沈时和,很久没说话。冷静下来后,谈瑛的表现比林春水预想的要好很多。
她眼眶有点红,但还是点点头说了“没关系”,出门的时候还记得帮沈时和带关门,只是离开得很匆忙,没有注意到站在窗户后的林春水。
林春水把写了告白草稿的纸撕碎了扔进垃圾桶,然后默默回了教室。
沈时和的拒绝温柔而坚决,有时也显得残忍。
根据林春水的观察,谈瑛自第二天起再也没能靠近沈时和周围两米的范围内。
谈瑛还是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每天还是要抱很重很厚的一摞试卷往返于教室和教师办公室,总是会经过七班门口,但沈时和没有再帮过忙。有一个和沈时和还算走得近的男生试图帮她,被她冷着脸伸手推开了。
那是林春水第一次直观地看到沈时和的周到体贴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谈瑛的告白像一场预演,告诉了林春水如果她去做同样的事,就会收获同样无法挽回的结局。
在某种程度上,林春水是幸运的。因为她后来又多次或目睹或听说了其他人向沈时和告白的事迹,结果无一例外都以沈时和礼貌的感谢,和客套的疏远而告终。
沈时和仍然是发光的恒星,即便灼伤过一些试图靠近他的人,但还是被大多数人喜欢着,而林春水绕行在人群的外沿,始终与沈时和保持距离。
遥远,但是稳定。
在这期间她也有过很接近沈时和的时候,也帮沈时和做过一些可有可无的事。
林春水仍旧会为沈时和的温柔而心旌摇曳,被他注视的时候会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她也已经知道这全都是错觉。
她觉得自己像容易困倦的读书人,每当察觉到自己像要陷入名为沈时和的美梦中时,都会掏出一根锥子往心窝里扎一下,叫醒自己。
林春水一度自大地以为自己的做法很聪明,不会让沈时和察觉,自然也不会伤心。但她像所有高估自制力的年轻人一样,在莽撞而愚蠢的二十一岁,一个浮动着雾与尘埃的下午,因为一瞬间的心动和大意,没有掩藏好自己的喜欢。
而那时候的沈时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像高中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默许了林春水的靠近,并且反过来抓紧了她。
在不长不短的三个月里,林春水也曾有过被爱着的错觉。
当她被十指紧扣着压在地毯上的时候,当沈时和温热的气息染上她汗湿的额发的时候,当沈时和温柔又有点无措地说“别哭了”的时候,她也曾真切地以为,沈时和给她的是与她一般无二的爱情。
但林春水还是犯了和谈瑛一样的错误。
她迈过了那条不被沈时和允许的界线。
沈时和或许会因为一时的情绪低谷而被林春水趁虚而入,又或许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更长而容忍得更多,但他终究还是会有想清楚的那一天。
林春水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等着有一天沈时和像当初笑着拒绝谈瑛时一样,用同样的表情和语气,对她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而她也可以像谈瑛一样,假装大度,告诉沈时和这没什么,只是成年人的一时情迷。
但没想到,当相似的拒绝发生时,沈时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干脆地一走了之。
行动远比语言更直白,林春水在那时就已经知道,她远比谈瑛自作多情。
告白失败的谈瑛只是红了眼,之后就干脆利落地从单恋里抽身,但尝过被爱的滋味的林春水,即便是假象,被强制唤醒的时候,却痛得仿佛钻心剜骨,抽骨扒筋,从此杯弓蛇影,鹤唳风声。
所以即便陈瑾茹再如何夸张地形容沈时和对她的关心,她也万万不敢在沈时和身上错第二次。
陈瑾茹反过来提醒了林春水一件事:不能再放任自己接受沈时和的好意了,沈时和回来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又再次站在了那条曾绊倒她的界线边上,岌岌可危。
所以当过了几天沈时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再来和她约着周五见面吃饭的时候,林春水想要拒绝,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幸好还有秦朝贤。他打电话过来确认林春水这周五的安排,在听到她回复说病好了可以去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说会准时来接她。
林春水几乎是感恩戴德地立刻答应了,然后以此为理由,推脱了沈时和的邀请。
林春水知道自己意志力薄弱,轻易就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忆和幻想冲昏头脑,险险就要重蹈覆辙。
但幸而她如今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