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薛虹拜师宴太傅 梅靖举行诗文会

经过芳仪亭一战,贺滔的气焰降低了不少,在四门馆再遇薛虹,也不过怒目视之,匆匆远离。

梅鹤诸人并不知芳仪亭故事,见这小霸王服软,心知必有缘故,偏偏薛虹只微笑不语,并不标榜自己的勇武经历,诸人也不好多问。

过了几日,却是贺滔当日同去的学生中有人倒戈,漏了口风,凤仪亭一事才慢慢传开。

薛虹在四门馆威望愈重,加之课业精通、才名愈显,在国子监其他学馆也渐渐声名鹊起,引得更多人慕名来结交,其中不乏皇亲国戚、王孙公子。

薛虹有前世经历,知道几乎半朝重臣卷入夺嫡纷争,对来结交者皆是谨慎疏离,并不过分亲近哪一党派。

如此过了月余,临近中秋,国子监生员可以休沐三天。

薛虹一回家,荣国府管家林知孝就迎了上来行礼,传了贾政的口信,原来贾政已经见过宴太傅,约定中秋带薛虹上门拜候。

薛虹道了谢,送走林知孝,又有梅府的家仆前来送请柬,却是中秋在如意楼举办诗会,邀请薛解元参加。

薛虹拆看请柬,发柬人竟是梅翰林长子梅靖,梅靖是前科探花,现与父亲同在翰林院供职,年纪虽轻,近几年已隐隐有替代其父成为新一任文坛领袖之势。

薛虹心下忖度,薛、梅二家虽为姻亲,自己与梅靖素无来往,只是与其弟梅鹤交好,况且此时党争如火如荼,并不是出头露脸之时,再者诗会请柬多半是看梅鹤的脸面顺手为之,时间也与拜访宴府冲突,难免手脚慌乱,还是把诗会推却了的好。

当即情深意切地写了谢绝的书信,附了谢礼,又额外给梅鹤写了一封,交清砚翌日一早送到梅府。

谁知翌日下午,梅鹤竟然亲自登门,告知薛虹,为了迎合他的时间,梅靖特意把诗会推后两个时辰,改至晚上举办,正好以赏月为主题,力邀薛虹一定要参加。

薛虹虽不信改时辰是因自己的缘故,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下来。

中秋当日,天还未亮,薛虹就收拾齐整,向母亲问了安,又嘱咐哥哥薛蟠在家陪母亲过节,自己匆匆赶到贾政处。

宝玉正在贾政处问安,见薛虹进来,贾政拿薛虹作例,把宝玉从头到脚数落个遍,使得宝、虹二人皆尴尬不已,站立无措。贾政这才喝退宝玉,带了薛虹前往宴府。

宴太傅已经年逾古稀,是个素有清名的诤臣,赋闲后就避世隐居,不与朝臣来往,故而虽然就住在京城,中秋佳节却依然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宴府人丁稀少,老太傅的两个儿子都携了家眷在地方上做官。管家引了贾政、薛虹进去,一路只遇到三、两个仆人,小小的一座三进院落,竟显出几分空旷。

老太傅刚练了一套五禽戏,正独坐在葡萄架下喝茶。

贾政引了薛虹上前见礼,老太傅见薛虹人才出众,心下先有三分满意,面上却不显出,只是低头吹去杯中浮沫,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示意知道了。

贾政见老师今日如此冷漠,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告了座,携薛虹在下首坐了。

丫鬟奉上茶水、素果,贾政尝了一口,皱眉道:“老师,学生前几日送的雨前龙井,如何不用?”

宴太傅并不答话,只是看向薛虹,薛虹已经尝出杯中茶水粗粝不堪,又见桌上素果也不过小小两盘,心知宴太傅在效仿东晋陆纳故事,便回之一笑,饮尽杯中茶水。

宴太傅微微一笑,心中满意又多了两分。

贾政又叹道:“老师,您这也太辛苦了些,学生改日再让人送些精致蔬果来。您有年纪了,用度不可如此俭省啊!”

宴太傅又看薛虹,薛虹拈起盘中素果,吃了一块,仍然带着淡淡笑意。

乍逢冷遇而淡然处之,粗茶素果亦甘之如饴。宴太傅此时对薛虹已有七分满意,但还要再做考究,转而对贾政怒道:“送什么嚼裹?不过秽我素业罢了。”

贾政当着晚辈面被师长训斥,一时语塞,脸皮微微胀红起来。

薛虹敛了笑容,跪下行礼道:“太傅,陆俶备宴,媚外客而虚己容;姨丈送果,拳拳尊师爱师之心。这其中分别,还望太傅大人细察!”

薛虹说的陆俶是魏晋名人陆纳侄子,陆纳一生以清廉俭素著称,当时总领朝政的谢安来访,陆纳也不过准备清茶素果以待。陆纳的侄子陆俶却暗暗准备了丰盛的宴席,陆纳大怒:汝不能光益父叔,耐复秽我素业邪!于是仗之四十。

这就是有名的陆纳仗侄故事,贾政此时也回过味来,心知自己便如早上的宝玉一般,被当了反面教材,登时一张白皙面皮涨得通红,颌下长须微微抖动,难堪至极。

宴太傅摸着胡须,对薛虹满意地点头,笑道:“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好好好!”

又对贾政道:“你带来的是个好孩子,我收下了,快别委屈了。”

贾政忙躬身垂手道不敢,宴太傅笑道:“把自家晚辈举荐给我做弟子,不畏世俗辈分,你也是个好孩子!”

贾政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年过不惑之人竟露出几分孩子的委屈样儿,愈发显出为人的古朴天真来。

薛虹垂头跪着,假装没看见姨丈窘状,心下也是尴尬不已:老太傅这般年纪,竟然还如此不顾人情世故,不知往日天子驾前,又当如何?

宴太傅佯怒道:“还不磕头拜师,如何只在那儿竖桩?”

薛虹不敢怠慢,忙跪下行了大礼,又给宴太傅敬了茶,待老师喝过后,又敬了一杯给贾政,感谢他引荐之德。

贾政见他态度恭谨,老师亦恢复了往日的和颜悦色,也渐渐平静下来,举杯与二人贺喜。

宴太傅赋闲后过得清闲,便与薛虹约定,此后但凡休沐日就拿了功课来给老师指点。宴太傅另外出了三道试题,让薛虹带回去研习,下次休沐日一并交文章过来。

如此安排加上课业,之后少不得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薛虹并不以为苦,他只怕不能赶在抄家前取得话语权,及时带领家族脱离斗争旋涡。

薛虹先随贾政回荣禧堂,贾政还有五分尴尬之意,薛虹作出十分的恭谨姿态,也只消减得一分。

薛虹无法,只得告辞出来,日后再徐徐图之。

回梨香院见了薛母,薛虹只拣拜师成功的欢喜说了。得遇名师,薛母也替儿子欢喜,又嘱咐了几句劳逸结合之类的话,便打发薛虹自去休息用餐。

薛虹吃了午饭,看时辰还早,便把宴太傅取的三道题目拿出来一一琢磨,宴太傅曾主持三届会试,这题目必与往年真题有关。薛虹心知老师要测试自己程度深浅,自己亦有此心,并不打算求教他人或者书籍,只自己思考作答,把思路写在一张白纸上,晚间再做打磨。

日落月出之时,薛虹赶至如意楼,在楼下登记处交了请柬,便有青衣小厮赶来引他至二楼。

这如意楼有三层,梅靖邀请的客人也分三等,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散客在一楼大堂,此时已熙熙攘攘地坐满了。

二楼多是小有名气或家世良好的年轻学子,薛虹刚转过转角,冯紫华、梅鹤、卫若兰等人已经在窗口一张桌子旁向他招手,薛虹走近一看,这一桌坐的几乎都是他四门馆同窗,靠窗坐着的三、四个是贺滔一伙,听见薛虹到来,都趴在窗栏上看月,仿佛只进来了一缕空气。

梅鹤今天算是主人,打横坐在下首,冯紫华、卫若兰挨着他坐,便也只能坐在下首,冯紫华上首有个空位,搭着件外衫。

薛虹一走近,冯紫华立刻拿起外衫,亲热地招呼薛虹上座。

贺滔见状大叫:“冯二,你不是说这是冯大哥的位置吗?怎么让给外人坐?”

冯紫华不耐烦地道:“我是说这是我大哥……所邀贵客的位置,贺小侯爷怕是听错了吧?”

贺滔急得跳脚:“他什么身份?凭什么与我同坐上位?他……”

触及薛虹眼神,后半句话生生被他吞了进去,只留下一声“哼!”

薛虹正要谦让座位,身后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在他耳边笑道:“这位一定是近日国子监最有声名的薛解元了?”

薛虹回头,只见一年青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生得英武不凡,又听冯紫华唤他“大哥”,便知是神武将军长子冯紫英,已经以武入仕了的,一向与梅靖交好,且是如意楼背后财主,忙回身行礼,唤:“冯将军!”

贺滔跳起身来插话:“冯大哥,怎么前几日铁网山围猎不叫兄弟我?”

冯紫英挽了薛虹的手,笑道:“咱们也别将军、解元的,多生分呐!不如你叫我冯大哥,我叫你虹哥儿,既亲近又自然!”

说罢不待薛虹回答,又对着贺滔笑道:“怎么没想着叫你?贵府管家告诉我你在家侍疾呢,如何敢打扰?”

贺滔的父亲定鼎候常年瘫卧在床,他大哥贺绍掌家,却素来漠视、打压自己的幼弟。

贺滔厌恶家中氛围,打小就在外上蹿下跳,混迹在一群纨绔子弟之中。冯紫英与贺绍是至交,对贺滔一向和颜悦色,有好玩的也愿意叫着他,贺滔对冯紫英一直是崇拜孺慕的,此时见冯紫英待薛虹亲热,心下不快,又被冯紫英言语中的亲近安抚住了,便只是坐下撇嘴。

薛虹心知冯紫英是后期夺嫡中核心人物,并不打算与他亲近,只是经过贺滔打岔,他已经失了拒绝改变称呼的时机,只能微笑不言。

冯紫英与二楼众人打了招呼,挽住薛虹手臂,就要拉他上楼。这一举动不单让众人瞠目、贺滔跳脚,便是薛虹自己也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