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吟朝手上拿着那方丝帕,上头的花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
若说不是自家夫人用过的帕子?他都是不信的。
“你可瞧得清楚,是从那人身上搜来的?”
下人发觉陆吟朝神情?不对,立即答道:“大人,确实是从那位公子身上搜出来的。”
“知道了?,下去吧。”陆吟朝声音淡漠。
门吱呀一声被下人带上,他攥着那帕子?没有说话。
这?救人的男子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名叫沈清寒,是德运楼的厨子,几?年前在京城颇有些身份地位,家里也富贵,只是出了些变故,现下便只能给旁人帮忙,但骨子里存了?些优越,所以那日也在船上看?戏。
他感念此人救了?令言,但若这人与令言存着什么不好的关系,他不会心软。
想到德运楼日日送来的点心,而令言也很喜欢吃,他一向以为是德运楼老板碍于自己的权势所以巴结自己,可如今瞧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他疏忽了,陆吟朝闭了闭眼,对女儿家这?般重要的丝帕,令言怎么会给沈清寒呢?
那日他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养了小白脸,如今倒是真的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养了个小白脸。
令言把太子妃安顿好之后,大夫说太子?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她才放心了?些。
碧羽过来回话:“夫人,您让问的那位沈公子如今在客房里休息呢,伤情有些严重,之前昏迷了,现下吃了?药也清醒了?,奴婢会着人好生伺候他。”
令言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太子妃,说道:“碧羽,你好生看?着太子妃,瑞琴,你同我一起去瞧瞧沈公子,他救了?我,不能不去感谢一番。”
碧羽和瑞琴都应下了?,令言匆匆去了客房。
沈清寒觉得肩上钻心地疼,那一刀砍得可真是不留余地,他这?些年虽然吃苦,但也从未吃过这?样割肉的苦楚,何况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善之人,若非为了令言,他是不会挺身去救任何人的。
这?里是陆府,他看?了?看?四周,对伺候自己的丫鬟说道:“我得回去,回德运楼去,我在这里住着不方便。”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对令言的心思,但是他自己知道,就像是纸包着火,总怕人知道。
丫鬟惊讶道:“沈公子,您伤还没好呢,你是为了?救我家夫人才受伤,我们大人说了?,要好好照顾您,德运楼那边已经替您告假了?,您好好歇着呢。”
沈清寒却强撑着要下床,还没穿上鞋子?,就闻到一阵淡香袭来,抬头一看?,竟是令言。
令言赶紧上去扶住他,一边斥责丫鬟:“怎么照顾的?沈公子受着伤,还让他下床?”
丫鬟不敢吭声,沈清寒费力地说道:“不怪她,是我自己非要下床。陆夫人,我还是走吧,我住不惯这里,还是想回德运楼。”
令言把他扶着躺下,声音轻轻婉婉:“都是我害的你受伤,若非是你,如今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沈公子,我心里头愧疚,还希望你可以在陆府把伤养好了?再走,德运楼虽好,整日里人来人往的也吵得慌,你放心,陆府绝对住得舒坦,你喜欢什么都只管说,我会帮你寻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你是做点心的,胳膊是要用力的,若是肩膀没有治好留了?后遗症,往后我还上哪寻第二个手艺比你好的人呢?”
屋外是一大片的桃花,春风把桃花的气味儿吹进来,带了些清甜,阳光从窗棱里照进来,但见令言肌肤如凝脂一般,腮若极淡的朝霞,嘴唇小巧而又红润,那双眼温和中带着些令人迷醉的美好。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同自己说话,仿佛是极其亲近的人。
沈清寒心中升腾起来,他别过头去:“陆夫人,救你是我自愿的,我……”
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肩膀剧痛,忍不住颤抖起来。
令言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帮他拍背,又喊丫鬟:“去喊下人!”
沈清寒的确是疼得几?乎没有力气了?,身子摇摇晃晃,令言因为帮他拍背,便显得两人有些近了?。
陆吟朝恰好此时走到门口,瞧见这?一幕心中猛地一拧,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攥着。
他是用来极大的力气才压住了心中的愤怒,转身就吩咐下去:“把夫人叫回去,就说素素哭了。”
说完这?些,陆吟朝就走到旁边躲了?起来,果?然,素素哭了,比什么都重要,令言安抚了?沈清寒几?句让丫鬟看?着她,然后快速地走了?。
沈清寒心中起伏不断,他是个很俗的人,对于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就不敢去奢望,可一旦接近才知道有些东西既美好,又有些危险,就像罂/粟一样,明知道不可以碰,却忍不住越来越想碰。
这?样一个女子?,若是自己有一丝丝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沈清寒闭上眼,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些,不停地在劝告自己,还是尽早离开陆府比较好。
好一会,沈清寒才觉得心里平静了?,睁开眼时却陡然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面前的人穿着深蓝色的褙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股子压迫人的气势,他虽然没有说话,却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这?是陆吟朝,正坐在那里喝茶。
见沈清寒醒了?,他把茶杯放在了红木小几?上。
沈清寒立即就犹如做了?亏心事一般有些不敢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打招呼:“陆大人,多谢您着人替在下医治。”
陆吟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救了?我爱妻,我让人帮你医治自然是应该的。我会赏你些银子,给你在外头找一处住所,往后你可以好好地养伤。另外,你已经惹了那些水贼,只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我会帮你安排远走高飞,去金陵开一家酒楼,如何?”
沈清寒正想拒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往腰间一抹,瞬间脸色就变了?。
他自知理亏,只得说道:“陆大人,沈某不才,救人也是偶然,陆夫人有陆大人庇佑,自然是福星高照,沈某受伤也并非因为救人,多谢陆大人相救,沈某今日便告辞吧。”
陆吟朝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半晌,他才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沈清寒简直羞愧地想钻进地里,他为何要把令言的帕子?随身带着呢?如今当?真引起误会了?!
没一会,沈清寒忍着疼痛要走,还好,陆吟朝并非那么无情?,他让人抬着他上了?马车,把沈清寒送了?出去。
素素果?真在哭,令言抱了一会,哄睡着之后便想亲自来给沈清寒送些饭菜吃。
毕竟沈清寒结结实实地替自己挡了一刀,可端着饭才到门口,就听丫鬟说道:“夫人,沈公子走了。”
“走了?怎么看?的?”
“夫人,大人来说了?几?句话,沈公子便走了?,是大人着人送走的。”
令言一下子?愣了,陆吟朝怎么会这?样做?
那沈清寒伤成那样,如何能走?
她立即去了?陆吟朝的书房,直接冲了进去:“你怎么把沈公子送走了?他上得实在是重,又是为了?救我,咱们不是该帮他好好养伤么?”
陆吟朝正在看书,还未用饭,瞧着她身后的丫鬟端着的饭,面色平淡:“他想走,何必强留。”
令言有些着急:“那也不能让他走呀!他救了?我,我得好好地感谢他!”
“我已经赏了银子下去当做感谢,令言,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令言却觉得陆吟朝难得得不讲理:“可是这件事实在是不妥,你如今确实财大气粗,可是这种事情?不是用银子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呀,我心里过不去……”
陆吟朝却冷笑一声:“用银子说不清楚,那么应当?如何说,你倒是教教我?”
他明显浑身的戾气,令言不想吵架,直接沉默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瑞琴,咱们走。”她转过身,很失望。
陆吟朝压住心里的郁气,从桌上那本《政策论》下面抽出来那方丝帕,看?了?一会,狠狠地团成了?一团捏在手心里。
银子还不起,难不成要用她自己去还吗?
他心中烦闷,但却还是起身出门进宫去了?,毕竟皇上那里还需要交代。
令言回去越想越觉得生气,在她看?来,陆吟朝并非是这样的人,可今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碧羽,着人去打听沈公子去哪里了?,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碧羽“哎”了?一声,那边瑞琴来说太子妃醒了?,令言赶紧地去看?。
太子妃还有些惊惧:“那些人呢?”
“都跑了?,咱们现下在陆府,已经安全了,潇然你别怕,现在都好了?。大夫说你的身子也没有什么问题,多休息就好。”
太子妃却痴痴地问:“太子应当?已经知道了?我出事了?吧,怎么还没来?难道你没有去报信?”
令言避开她的眼神:“去报信了?,太子或许有要事在忙呢,我照顾也是一样的。”
旁边青橘却把实话都说了?:“太子妃,太子在宫中与皇上议事,一时半会回不来。”
令言瞥过去:“你怎么知道太子在宫中?”
青橘噎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让人去报信,报信的人说大人当?时被皇上传召,太子也一同被传召,得知夫人出事了?,大人不顾皇上就跑去救您了。”
令言一阵惊愕:“他不顾皇上传召,就去救我?”
青橘点头:“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要罚俸,大人这?会子?估计进宫请罪去了?。”
令言一阵着急,太子妃抓住她的手:“他竟待你如此之好!太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都不敢忤逆皇上,陆吟朝是不要命了吗?我现在回去,想办法让太子?也帮忙劝劝。”
若是皇上真的要责罚陆吟朝,实在是太亏了!
“太子都不敢忤逆皇上,又怎么敢劝皇上勿要责罚他?”令言想了想,打算去看看?这?会儿陆吟朝有没有进宫。
太子妃对于太子没有去救自己一事其实有些耿耿于怀,但不是所有人都是陆吟朝,她心中的期望值本身就低,没一会也就忘记了那种失望。
陆府终究不是太子?妃,在这里多待也不合适,太子妃很快就走了。
令言去书房没找到陆吟朝,才知道他已经进宫去了?,想到皇上那喜怒不定?的性子,令言心里实在是担忧。
一直等到了很晚,陆吟朝才迟迟归来。
下人掌灯在前面引路,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虫鸣在脚下蔓延。
他沉默地往前走,皇上的确责罚他了?,借着这?个机会大骂他嚣张忤逆,罚俸三个月。
其实皇上也只是借此来堵住那些不断地参陆吟朝之人的嘴,他如今很需要陆吟朝,哪里会真心地责罚陆吟朝。
罚俸三个月,本身就是小事,反正皇上还会赏赐许多金银珠宝。
另外,皇上还责罚陆吟朝在乾坤堂面壁两个时辰。
但乾坤堂是闲人进不去的,外头只知道陆吟朝在里头面壁,殊不知陆吟朝是在里头陪着皇上下棋。
他一会儿让着皇上,一会儿却又毫不留情?,引得皇上欲罢不能,一局棋竟然下了?大半夜。
最后皇上险胜,摸摸胡旭说道:“若非明日还要上朝,我定?然与你大战到天明,罢了,你且回去吧明日早朝你休假,就说面壁受了?风寒便是。”
陆吟朝微微一笑:“臣多谢皇上体?恤。”
他在下棋之时想的却全是令言,这?个女人真是有绝对的那种一言不发却能气死他的本领。
要说那帕子?是令言送给沈清寒的,陆吟朝真不信,可他还是非常生气。
气她难道看?不出来那个姓沈的对她有意思?
她竟然还主动给他拍背,呵呵,想到这里,陆吟朝就想捏碎手里的棋子?。
“大人,回房还是去书房?”下人询问。
陆吟朝:“去书房,打水给我洗漱。”
他现在还在生气,并不想回卧房与她争吵。
令言在卧房里等得着急,因为白日里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猛地醒来的时候都四更了,她四处一看?,静悄悄的,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奶娘如今抱着俩孩子?分别在孩子?的屋子?里,这?屋子?是她与陆吟朝单独住的,可却没有陆吟朝回来过的痕迹。
难道皇上留着他留了?那么久?那必定?是出了事情?了?!如今这?上面的皇上十分讲究地位,若是拿陆吟朝不尊重他为借口砍了?陆吟朝的脑袋都有可能!
令言心里十分害怕,仿佛有火在烧。
“瑞琴,瑞琴!大人回来了么?”令言起身推开门,问守在外头的瑞琴。
瑞琴:“夫人,大人回来了,现在在书房呢想是怕打扰您。”
瑞琴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见令言一脸担心也跟着往前走。
令言立即去了?书房,刚一推开门,就瞧见那人伏在案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很疲惫的样子,似乎睡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脚步放缓走过去。
还好陆吟朝没什么事情?,看?现在这样子,皇上应当?也没有如何斥责他。
因为怕陆吟朝着凉,令言走过去给他披上一件毯子?,他被惊醒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陆吟朝心中的郁气少了?些,令言赶紧笑道:“你回来了?皇上可有责罚你?”
“没什么,无外乎贬庶,罚俸。”他懒懒地说道,说完又看?她,促狭地说:“明日我便要被下放到冀州,那边苦寒,我自己一人前往便是,你留在这里吧。”
令言一怔,继而嗓子?酸了:“都怪我不好,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别说是冀州,就是地狱,我也要跟着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