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语纵使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起身就要逃,门里说话的人却很快发现了她,直接追了出去。
今日长公主开设的刺绣比赛,赵令言拿到了第一名,这是毋庸置疑的,她在京城贵女之中一向都是佼佼者,谁不知道忠勇侯府的嫡长女生得蕙质兰心,处处高人一等。
若是往常,赵令言得了第一名必定有些傲气,但今日她却言笑晏晏,邀请大家等到冬日梅花绽放之时可以去侯府赏梅,毕竟长公主把那株梅花树赏给了她。
赵老太太从茶室出来,带着赵令言一同回府,却发现赵令语不见了。
等了好一会才见她慌慌张张地出来了,看见老太太这才勉强说:“祖母,语儿一时迷了路,让祖母久等了。”
赵老太太当着旁人的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车夫都在等着了,上车回家吧。”
刚上了马车坐定,帘子被放下来,赵老太太的眼就盯上了赵令语。
“你娘让我为你相看人家,今儿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都来了,你们在外头绣花儿,我们在里头看着你们,谁家的姑娘绣得好,谁家的姑娘绣得不好,一目了然,若是今日没有夫人太太看中你,那是你自己个儿不争气,回头你娘再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她?”
赵令语一呆,她怎么会知道今日是来被相看的!
若是她知道,必然会提前准备,老太太丝毫口风未曾透露,难道不是有意为难自己么?
“祖母,相看儿媳难道只看女红吗?”赵令语不服气。
赵老太太冷哼一声:“不然呢?看你的容貌?今日你见到的各家小姐,哪一个比你差了?或者说看读书如何?你倒是说说看自己读书怎样?还是说,你天赋异禀,哪一点都不突出也能被人看中?”
赵令语噎住,干脆低头不语,赵家的死老太太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只能指望赵夫人了。
见赵令语不说话了,赵老太太换了副慈祥的面孔摸摸赵令言的手:“令言,今日好几位夫人都很中意你,只是我都瞧不上,她们家世都不错,但家里的儿子却都没甚出彩之处,横竖你如今才十六,也不急着定亲,祖母再仔细给你挑一挑,必定给你选一位如意郎君。”
赵令言想着陈家来了之后她只怕是肯定要回江南的,赵老太太的苦心到时候白费了也不太好,便笑着靠过去:“祖母,令言还小,不想嫁人。”
赵老太太笑呵呵地摸摸她脑袋,余光看了看赵令语,心中十分不悦。
赵令语的把戏她们可都隔着窗子看得一清二楚,这丫头故意弄伤自己的手,还嫁祸给赵令语,旁人都在刺绣,她却假托受伤离开了,看那样子也知道肯定是女红不行,其他夫人太太虽然表面安慰老太太赵令语年纪还小,但实际上都在暗暗地看笑话。
侯府竟然出了这样的草包,真是好笑。
赵老太太就等着赵令语回府告状,若那个不长眼的儿媳真的替赵令语来伸冤,她必定要严惩!
马车悠悠,行了约摸一刻钟,到了侯府大门,赵令言亲自把老太太送回院子里,赵令语则是前去给赵夫人请安。
“如何?今日我的语儿可曾在长公主面前得脸?”赵夫人关切地问。
赵令语低头闷声不吭,赵夫人指指铃儿:“你来说,你家小姐怎的了?”
铃儿便添油加醋把公主府内以及回来的路上马车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赵夫人有些不信:“怎会如此?你大姐姐与你祖母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不给你这个面子。你要住你大姐姐的屋子,你大姐姐不是给你了吗?你绣的佛像很好,你祖母也把蜀锦赏了你,语儿,莫不是误会了?”
赵令语把手上的纱布解开,赫然是尚未干涸的血迹,赵夫人吓了一跳,心疼地说:“赵令言也太可恶!去,把她给我叫来!”
福喜正打算去叫,被赵令语喊住。
她跪在赵夫人面前:“娘,大姐姐必定不是故意的,若是娘为此惩罚了大姐姐,祖母肯定不高兴的。祖母原本就喜欢大姐姐,女儿不希望娘因此受委屈。”
赵夫人被这话说得心内动容,其实这几日她也察觉到了赵老太太对自己的不喜,可她并不是一味唯唯诺诺的,就算面上不说什么,她心里对赵老太太并不服气。
这其中原因自然也跟赵侯爷有关。
当初她就一万个不同意赵侯爷出外任,可老太太非说什么男人历练一番才能出政绩,侯爷出门半年,回来带了个女人,就是赵老夫人的远方侄女,那骚/货已有身孕,赵夫人根本没有办法,只得强颜欢笑容了她,幸好那女人生孩子时难产而亡,留下来的也只是个女儿而已。
这件事在赵夫人心里梗了许多年,每每想起都如同吞了一口粪。
如今老太太就是执意疼爱赵令言,因为几个莫须有的梦,非得让赵令语受委屈,赵夫人越想越气,老太太越是宠爱赵令言,她如今就越是要宠爱赵令语。
她就不信,凭自己的能力,还没法子把赵令语捧成京城闺秀?
“娘,祖母说,今日去长公主府的夫人太太们都不喜欢女儿,女儿将来的亲事只怕难了……”
赵夫人轻笑一声,捏捏她的手:“语儿大可放心,娘有的是法子。”
第二日,赵夫人就给赵令语又置办了许多新衣,且还放出话去,说什么赵令语才回来不久,因此得多多补偿,如今给她的都是府中其他小姐看不上的,另外也要单独带她出去走动走动,不能让谁看不起她。
赵夫人带着赵令语去了好几家茶会,把自己的女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因着忠勇侯府的威名,其他家的太太夫人们也都跟着赵夫人夸赞赵令语,渐渐的,倒是也有人打听赵令语的事儿。
这几日赵令言倒是清闲了,她算了算,去往江南的信大约走了也有二十天了,再怎么说也该收到了吧?
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如今会有什么反应,若是他们能顺利地来到京城,自己下半辈子还是有个依靠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娘家还是非常重要的。
陈家虽然远远不能跟侯府比,但比寻常人家还是好了许多的。
赵令言坐在院子里,正在看书,她如今还在侯府,就得继续侯府的生活,赵侯爷给请的先生会按时来教课,她就只能按时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今日是要临摹一副字,赵令言的字不算好看,写了好些遍还是不满意,拿去给先生必定也要被批评的。
她往桌上一趴,碧羽劝道:“大小姐,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满腹经纶的姑娘,您何苦对读书那么下劲儿呢?”
赵令言喃喃地说:“你不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碧羽懵懵的:“您说的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您如今深的老太太喜爱,这辈子都注定荣华富贵。”
是吗?对于一个侯府假千金来说,哪里会有一辈子都注定好了的荣华富贵。
赵令言叹叹气,闭上眼,没一会竟然睡着了。
碧羽怕吵醒她,悄悄地拿了件绒毯给她盖上了,刚一转身就见外头的小丫头似乎有事情通传,她嘘了一声,蹑手蹑脚都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位一身新衣的少年郎。
“碧羽姑娘,不知大小姐现下可方便见客?大小姐送来的衣物,笔墨等物吟朝已经收下并用上了,心中感激不尽,特来道谢。”
碧羽很纳闷自家小姐为何忽然对这位表少爷如此地好,但瞧着小姐的样子,依旧没有很喜欢他,于是碧羽挥挥手:“我们小姐睡着了,表少爷请回吧。您的谢意我知道了。”
陆吟朝谦卑地奉上手中的布袋:“这是吟朝的一点心意,还请碧羽姑娘收下。”
碧羽正等着去给赵令言煮些冰糖雪梨,好让她醒来就可以吃上,见陆吟朝迟迟不走,手中的布袋看着又很旧,便有些不耐烦了。
“表少爷,我们小姐什么都不缺,您把这东西拿回去吧。”
陆吟朝有些失落,但仍旧坚持:“碧羽姑娘,还是麻烦您帮吟朝转交一下,这是吟朝亲自制的字帖,只是一点心意。”
虽然嘴上说着只是一点心意,但实际上是他熬了好几夜做成的字帖,全是悄悄地把赵令言扔掉的废字捡出来一个个地研究她的弱处,然后再帮她制成字帖。
他怕自己做的不够精巧,赵令言会不喜欢,因此耗费了很大的心思。
碧羽坚持不要,陆吟朝最终只能带着字帖走人。
赵令言又做梦了,一片混沌之中,她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是两个女人。
她们似乎被土匪纠缠上了,一个劲儿地哭喊。
“娘,娘……”
“别管娘你先走!快走!”
……
渐渐地,混沌散开,赵令言看清楚了,是赵夫人跟赵令语被几个土匪围住,两人拼死挣扎,那土匪凶神恶煞,却不对赵夫人怎样,只一心要伤害赵令语。
赵夫人哭得肝肠寸断,问他们为何要伤害赵令语?
那土匪耻笑一声:“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她不该出现在你们侯府,挡了贵人的道儿!”
赵夫人脸色一寒,梦到这里结束了。
赵令语猛地醒过来,满头是汗,她强自镇定了下,回想起来书中是有这么一段。
那日,是赵夫人带赵令语去城外的寺庙祈福,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伙土匪,九死一生,恰好遇到了七皇子英雄救美,赵侯爷震怒,彻查之下发现是陈家动的手,为的就是保住自己女儿在侯府的荣华富贵。
因为这件事,赵侯爷对陈家的怒气更盛,连带着对赵令言也不待见了。
可如今赵令言细细一想,陈家离得这般远,就算要动手,也得首先联络上自己的亲女儿吧?再说了,蠢得当场说出意图的土匪也是难找,只怕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这背后的主谋是谁,还有待考量!
算算时间,大约就是明天,赵夫人会带赵令语去城外,她暗暗地计划了起来。
正在冥神思考,碧羽端着冰糖雪梨过来了:“小姐,您嗓子不舒服,不如喝些冰糖雪梨吧,是奴婢刚刚煮的。”
赵令言点头答应,用小勺子一点点慢慢吃着,碧羽在旁道:“方才您睡着的时候,表少爷来了,说是为了致谢给您做了字帖,我没要。”
啥?没要?
未来状元亲手制的字帖,碧羽没要?
赵令言手中的小勺子啪嗒一声掉了,碧羽有些呆了:“小姐,您怎的了?”
“他走了多久了?亲口说的是他亲手为我制的字帖?”
碧羽有些慌:“走了约摸一炷香了,表少爷的确说是亲手为您做的。”
想想在几年后陆吟朝的字帖将会卖到什么价格,赵令言的心就在纳喊,那不是字帖,那是钱啊!!!
她想了想,决定去陆吟朝那里一趟。
从梧桐居回去之后,陆吟朝心情有些低落,他虽然知道赵令言肯定看不上自己的东西,但心中依旧有些难过。
他不是个喜欢亏欠旁人的人,可如今确实没有能力偿还什么。
陆吟朝举着书站在窗前,不知道为何,却有些静不下心来。
侯府的大小姐,千娇百媚,一笑倾城,合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可他又算什么?
陆吟朝低声沉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窗外种了些银杏,此时深秋季节,金黄色的叶子看着热烈又温暖,他抬眼望过去,为这绚烂的秋季而感叹,也为自己这些年的孤独而悲鸣。
唯有读书,才可以放纵自己,可他也不知未来是否真的可以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
人生在世,总是苦的,陆吟朝正准备低头继续看书,外头那银杏树下忽然出现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穿着嫩绿色的衫子,唇红齿白,姣若秋月,比那银杏树还要好看。
她俏生生,甜丝丝地喊了一声:“表哥!”
陆吟朝手里的书啪嗒一声砸在了窗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