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只鸡

这日天气阴沉沉的,大清早推开门,一阵风就从外面吹进来,卷着尘土,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往头顶望去,天空上慢慢汇集了从远处飘来的乌云,黑云渐重,遮天盖地,光线愈发晦暗,远处的山野都看不真切。

鸡舍的公鸡已经一阵接一阵啼叫了,小安和却赖在床上不想起身,手脚并用的扒着他的闻哥儿,光秃秃的脑袋在对方脖子上磨蹭撒娇。

“闻哥儿,不想起床~”

项邵闻拍拍小孩儿那光脑袋,好笑地问:“是因为这天气吗。”

小安和用鼻音嗯了一声,每逢雨天,他就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就像此刻这样,和他的闻哥儿窝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就非常心满意足。

项邵闻低声短叹,“我等会儿要上山锯些木头,要赶在下午回学校前把木桌弄好。”

听到人又要走,小安和不免失落。

两天时间过得好快呀,每一次相见他都格外珍惜和项邵闻相处的时间,想到对方下午就要赶着坐车到县里,小安和加紧了抱着他闻哥儿的力气,不假思索道:“闻哥儿你带我去学校吧。”

说完没等项绍闻回应,他自己倒是又意识到在说胡话了。

小安和从项邵闻身上爬起来,他本来想挠头发,摸上光溜溜的脑袋后,脸上的小表情郁闷又苦恼。

“闻哥儿,我这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长回来呀,明天就要去学校了,我肯定要被大家笑话。”

项邵闻安慰:“不怕,没人会笑话的。咱们安和没头发也是最俊的人,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多想想我,嗯?”项邵闻知道小孩儿对他是有多么依赖的,他一方面担心日后对方依赖过度,一方面又因为这个感到高兴。

“我才不怕。”小安和狡辩,说完弯腰找了自己的鞋子穿好,然后跑出外面片刻又跑回来,两只手拖着项邵闻,“闻哥儿快起来,阿爷煮好粥了,吃完赶紧上山,不然要被雨淋了。”

小安和是打算要和项邵闻一起上山锯木头的,分别在即,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雷鸣闪电,都不能阻止他跟着项邵闻的脚步,两人相处的分分秒秒都必须把握珍惜。

最后妥协的依旧是项邵闻,他拿了两身雨衣,又找出顶雨帽给小安和戴上,两人提前换好了水鞋,再拎起锯子,从简出发。阿爷吩咐两个孙子早去早回,最好能赶在下雨之前,不然这被雨水淋过的山路泥泞,赶起路来不方便。

小安和临出门前看了眼被他养在瓷碗里的菩菩鱼,项邵闻在门口唤了他一声,他边应声边跑出去,在门口在牵紧他闻哥儿的手。虽然小安和的腿比从前长了一些,不过对比起项邵闻的大长腿,还是差太远了。

项邵闻迈出一步顶小安和两三步,最后小安和干脆小碎步跑起来,旁边的项邵闻突然停下,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项绍闻出手,在小孩儿的惊呼下,稳稳把人给背起来。

“闻哥儿~”小安和不满意的软软出声,小手却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口不对心道:“我可以自己走嘛,不是,我可以跑嘛~”

他知道自己走得没有项邵闻快,可是他都这么大了,还要背着走,太、太不好意思了。虽然他闻哥儿的肩膀好宽好宽,趴在上面十分有安全感......

哎......其实他最喜欢闻哥儿背着他走了,小安和干脆什么都不说老实安静地趴着。

哪怕是背了一个人,对项邵闻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步子仍旧迈得飞快,走了长长的山路,脸不红气不喘,怕掂着背上的小孩儿,走得还非常平稳。

他见小孩儿不说话了,微微瞥过头,眉梢含有浅浅笑意,问:“怎么不说话了。”

小安和安分趴好,嘴巴凑近项邵闻耳边,嘀咕道:“怕闻哥儿嫌我烦。”说完,小屁股被轻轻打了一下。小安和僵了片刻,却不想挣扎,只好娇娇软软的抱怨,“闻哥儿,不许打我屁股了!”

抵达采木的地方,风也刮得越来越强烈了。周围的树叶被大风吹得哗啦啦响动,还有不少叶子被风卷落着飘下,许多鸟儿急着飞回鸟巢,低空上有不少红蜻蜓飞来飞去,没多久,远方的乌云下有闪电划过,很快,沉闷的雷声响起,仿佛落在耳边。

小安和十分害怕打雷的,他蹲在旁边看着项邵闻加快锯木的速度,锯子迅速拉动,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十多分钟的时间项邵闻就把手臂粗的木头锯掉一根,他望了眼暗沉的天,心想得抓紧时间了。

这时小安和提前拿出小件的雨衣给自己套好穿上,他得在下雨前就把自己套严实,不然还得麻烦闻哥儿,他闻哥儿锯木头已经够辛苦的,自己可不能添麻烦。

项邵闻抽空看了眼穿好紫色小雨衣戴好雨帽的小孩儿,小孩儿正乖巧地看着自己。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如此。他突然失声笑了一下,不多时就将需要的木头锯好。

小安和见项邵闻忙完,立马双手递过手上的大件雨衣,“闻哥儿,穿雨衣,要下雨了~”

似乎是应了这一句话,项邵闻刚套好雨衣,雷声渐歇,豆大的雨水开始从天上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一点接一点,一个个水圈渐渐扩大。

雨势变大,泥地被淋湿了大块,整片山林都是泥土混着树叶的气息,还有热气从地底下向上升腾。雨水打在树叶上,到处都是挲挲的声音,偶尔有飞鸟掠过不断扑朔翅膀,这雨中的山林,热闹非凡。

项邵闻将木头全部刚在肩膀,长长的木头从前方拖到后面,小安和紧紧跟在一边,磅礴的雨水遮住了视线,他却时不时朝项邵闻投去一眼,问:“闻哥儿,你累不累。”

雨声将小孩儿的声音淹没大半,有时小安和一句话要喊四五遍,项邵闻才听得清楚。他低头对小孩儿笑笑,然后将木头撑起换另一边肩膀扛好,叮嘱小孩儿注意看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在雨天里下山,路滑又是倾斜往下的泥坡路,走着走着很容易就摔个大马趴。

项邵闻腾不出手牵人,又担心对方跌倒,一路过去,隔几分钟叮嘱小孩儿注意看路。

两人的雨衣水鞋全沾满了飞溅的泥土,路面积聚了不少水坑,踩踏过去时发出哒哒哒的水声。经过一个水坑时,里面有块石头叫小安和不小心撞到了,扑通一下,在项邵闻身后跌了个大马趴。

项邵闻吓了一跳,肩上的木头还没放下,摔进水坑的小安和已经一咕噜爬起来。

他抹了抹都是泥水的小脸,吐吐舌头将跑进嘴巴的泥水吐掉。

小安和仰头对项邵闻笑弯了眼睛,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却如同平时撒娇那样,声音软软的,“闻哥儿我没事儿。”

“真的不要紧吗。”

“嗯!”小安和点头,他跑回项邵闻旁边,“快点赶回家。”不等项邵闻再说话,小小的身子就先赶在前面,项邵闻才不得不跟上,反复问了好几次小孩儿没有没摔疼。

其实小安和摔得有些疼了,石头磕在了他的左膝盖上,好在雨衣没破,不然就要被他闻哥儿看出来了。趁项邵闻不注意小安和吸了吸鼻子,两条腿儿却装作没事迈得飞快,每走一步左膝盖就疼一下,小安和抿紧嘴巴,坚决不让自己露馅儿。

阿爷在门外望了五六遍,总算在雨幕下看到渐渐清晰的两道身影,一高一矮,由远及近。

“阿爷,我们回来啦~”还没走到门口,小安和就对大门的方向喊出声,大门吱呀一下,被阿爷从里面打开。

“路上没事吧?”阿爷转身回灶头前端出两碗生姜水,“你们换身衣服回来喝一碗,去去寒气。”

项邵闻进了屋,他找好干衣服回头,不见平时跟在他屁股后的小孩儿。门一拉开,小安和正坐在长凳上喝生姜水。

项绍闻开口:“过来换衣服再喝。”

小安和继续埋头,“好喝,我先喝完再换~”膝盖好疼呜呜呜呜——

项绍闻皱眉,疾步走过去把小孩儿扛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