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崔承嗣咬牙切齿,再次喝退明姝,偏偏她思索了会不走了,反而款步走向他蹲下,轻盈的指尖捻了滴地上腥湿的液/体。
“哎呀……夫君,你的脚流血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貌似关切,温软的手掌又握住了崔承嗣的胳膊。此刻他肌肉绷紧,肉硬得和石头似的,可见用尽了全力,在忍耐什么。尽管隔着层单衣,明姝也能触到一股直抵心魂的冷意。
灯盏已熄,阴惨惨的月色照不出人的颜色,但明姝总觉得,崔承嗣脸色灰暗不正常。连那素日里没有血色的薄唇,也覆了层妖冶的釉。
崔承嗣试图驱逐她,无孔不入的冷意却让他发颤,甚至无法分心。那只在他背脊上,触感明显的手,比平日更滚烫了。他恨不得它再贴紧他,和他亲密无间。
明姝是王室女,接近他只是为了替王室维持与廷州的关系,对他的情谊并不真切。他们绝非一路人。
崔承嗣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的肉,脑子才清醒了点,半撑起身体道:“我让你出去!”
他高大的身影宛如乌云压顶,若是平日,明姝真的不管了。
可明姝方才仔细观察了会,确定崔承嗣绝非偶然摔倒,而是中毒。
明姝在西域走商时曾听说,外出做生意,千万不能得罪曷萨那人,因为曷萨那的萨尔希黑山上有一种名为“哈尔草”的植物,色清无味,却是致命的毒药。
若惹恼他们,吃了他们混在茶里的哈尔草,五脏六腑都会如坠冰窟,寒彻肌骨。若服用过量,便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明姝原以为它是种致幻的草药,会让人产生寒冷的错觉,但她摸到崔承嗣的皮肤,又觉得不尽然。哈尔草生长在千年不化的雪山之巅,背阴之地,吸收了天地至阴之气,所以吃进体内寒气便会渗入人的骨血,久久不能散发。
崔承嗣身上流着曷萨那的血,症状又与中那寒毒如此像,明姝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明姝却是个见多识广的。她的妆奁里备着些从天南地北搜集到的丸药,有些专门用来解虫草之毒,那瓶炽阳丹,恰好与此寒毒相克。
明姝温软的柔荑便从他的背婉转到他肩膀,替他拢了拢衣襟:“夫君都受伤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你送我的拔步床真暖和,这儿染了血腥气,不如先到我那儿歇息,让我照顾你……”
夜色冥冥,痛苦笼罩着崔承嗣。他抬起手,想像平时一样掐她的咽喉,逼她走开,却在碰到她瘦削的肩膀时,力气一软。
热。
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热。
比他拼命往身上叠加的被褥还热。
明姝睫羽轻扫,顺势倒向崔承嗣的臂弯,温软馨香的身体,如滚烫的汤泉倾向他。
她明显感到身后的人僵住,徒劳地维持着抗拒她的手势。
“夫君好冷,真的不需要吗?”明姝声如魔咒,在崔承嗣耳畔萦绕。
他又推了一次。明姝当真起身,可下一秒,腰带忽地被崔承嗣掌心攥住。
崔承嗣稍稍用力,便将明姝拽入怀中。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差点勒得她喘不过气。明姝稍稍整理鬓发,语气微促:“夫君……你,你突然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她试着掰动他扣紧的十指,但那臂弯牢牢圈着她,根本没有分开的余地。
寒彻肺腑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地消融。
崔承嗣已经不清醒了,凭本能行事,半点没有让明姝离开的意思。
唇齿几度开合,都化作更紧的桎梏。
明姝本还想去给他拿药,现在却被他当成了御寒的衾被,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抱了会,又卷着她躺在地铺上,连着衾被和她,一起卷进怀里。层层叠叠的褥子,两人紧密贴着,空气都变得逼仄。
“夫君……”明姝一时不太自在,试图挣脱他,争取一丝呼吸的罅隙。
她不知道崔承嗣是不是暖和了,但她快断气了。
可她更推不开他。半晌,头顶才传来他毫无感情的命令。
“不要说话。”
那么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崔承嗣本来骤停的心脏,逐渐强有力地跳动起来。只是鼓点越来越快,似乎又在紧张。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用湛蓝的眸盯着她,将她锁在胸膛前。
圆月渐高,屋色渐明,不知过去多久,崔承嗣臂弯的力道终于松了些。
明姝已经被他拥得胳膊发麻,身上的温度似乎也全都渡给了他,冻得打了个寒噤。
“夫君?”明姝试探着唤他,他没有回应。
“崔承嗣?”明姝又唤了几次,他依然阖着眼,只是眉宇凝重,长睫轻抖,似乎已经入了梦魇。
明姝终于松口气,从他身上起来。地上沾血的瓷盏仍旧四分五裂,猩红刺目。
她揉了揉被他勒得酸痛的腰身,散散乌发,才有力气去给他取炽阳丹。
捻一枚丸药回到他身侧,明姝轻轻地掀开被褥,钻到被褥里,半撑着手肘支起身体。
她捻着炽阳丹的指腹轻抚过崔承嗣的面庞,停在他唇上。
论外貌,他倒是出乎明姝意料的俊美。明姝替嫁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要喜欢他。所以不论他生得如何,她都不在乎。
如今,她对他又多了些好奇。
都说他是个弑兄夺权,猪狗不如的东西,对人也冷冰冰的,永远没有好脸色,但偏偏会送她拔步床,知道她习马有危险,毫不犹豫就从自己的马上跳到她的马上。
那样的马术,便是明姝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论是为了护住他九州四府十万轻骑的荣华,还是为了给他回礼,她都应当救他。
明姝正想着该如何将药丸送进他嘴里,他突然低低梦呓。
“老头,是他要杀我……”
“他要杀我……爹,他要杀我……”
口一张,明姝手里的炽阳丹便滑进了他嘴里。他突然的梦话吓了明姝一跳,怔了会,他又不再说了。
明姝秀手拍了拍胸口,不知道他睡着了也能吓人。她又想到什么,指腹捻了些唇上透香的胭脂,抹在他的薄唇上。
“崔承嗣啊……”明姝指腹揉着他的唇,不禁想,他哪儿都硬,唯有这张嘴还算软。
指腹停在他唇珠上,明姝又凑近了些。
她其实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
从前在话本里,她也看过许多旖旎的野史,抑或是避火图,但她觉得那都是成亲后,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明姝这么想着,注视他平静的脸,心不知怎么突然跳得快了些。
突然,那双眼在明姝面前睁开,明姝讶然,连停在他唇上的指尖也匆忙撤走。
“夫、夫君?”
明姝眸光漾动,呼吸略显急促。她和崔承嗣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他醒了一会,仍僵直地躺着。
如果明姝不做点什么,他会怎么看待她的举动?指尖捻了捻滑腻的胭脂,明姝慌乱地背过脸:“夫君,你醒了?”
崔承嗣身上的寒气已散了大半,沉默地坐起身。
明姝掩住芙蓉面,越发的羞涩,不敢看他。
但那柔荑却怯怯地,似乎要替他更衣。
崔承嗣攥住她的腕:“做什么?”
有些事他记不太清楚了,但不论是睡着之前,还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都是明姝。明姝的脸色逐渐绯红如霞:“夫君,难道你忘了,昨夜你……”
她轻咬朱唇,欲言又止。
崔承嗣的心陡然一沉,拇指抚过自己的唇,抚过一片胭脂香。再看明姝鬓发散乱,微红点点,头不禁剧烈地疼起来。
他昨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