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成的院子离正院并不远,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岑良便带着怀里的岑霜到了院子门口。
站在院门前,他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下,“小霜啊,你真能算出来那孩子在哪儿吗?”
这也实在不怪他如此谨慎小心,毕竟这件事太重要了,如果最后发现,只是小孩子信口胡说的话,那这对于方师兄来说,简直像是在拿他取乐一般。
尤其如今正是方师兄伤心难过的时候。
岑霜也很明白他的担忧,她目光坚定的看着眼前的祖父,神色认真,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在岑良看来,今天是她第一次展现自己的能力,方才他也真切见识过,她展现出来的那不同凡俗的东西。
但他还没能见过,小霜使一使自己学来的本领呢,心中自然有几分忐忑。
不过岑霜自己心里清楚,在过去那段跟随牧先生学习的时日里,她可是实打实地见过了不少人,占卜相面用起来也是熟练得很,可以说是很有经验了。
因此她并不担心这一次自己会出什么岔子。
“哎,好吧。”岑良咬咬牙,最终还是抱着她走了进去。
大不了,大不了就让师兄骂我一顿好了。
方玉成此时正坐在窗下,窗边摆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放着插了时令花草的白瓷瓶子,旁边还有一本正摊开着的书籍,被风吹拂着,不时翻开几页。
此时的他并没有心情看这些景色和书,只是坐在桌前,透过窗子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神色间有些沉郁。
正思索间,他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便见得刚才还在正厅的岑家祖孙二人来了自己这儿,显然是有什么事要说的样子,于是他开口问道,“何事?”
他似乎已经从之前的消息里缓过来了一样,看上去神色平静,并没有之前那样难得失态的样子。
岑良方才在门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打好了腹稿,如今便将自己想好的话一溜烟地全说了出来。
“方师兄,我想来同你商议一件事。”
话既说出口,他也不再那么忐忑,接下来的话也变得流畅许多。
“就是小霜啊,她和我说,自己前两天有仙人入她梦中,传授她本领啊。”
一旁的岑霜原本正安静听着,听得这话眼睛都不由得微微睁大,不对吧,祖父,我先前的原话难道是这个吗?
岑良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而是呱唧呱唧就讲起来了他添油加醋的内容,“我一听就想到了师父师祖啊,你说说,咱师祖那样的本事,要是真的到了天上,那肯定得是个天医星吧。”
“我真以为是师祖显灵了,看小霜这么聪明,想要传她点本事呢。”
而他那一句仙人入梦,就让正听着的方玉成一时有些发懵。
什么?什么仙人?什么做梦?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么离奇的话题上?
因此他也没能及时开口质疑,而是晕乎乎地任由岑良说着,甚至还顺着对方的思路想了下去。
是啊,师祖可是大医,名医,医术超群,声名显赫,又常怀惜贫怜弱之心,若是真能成为天上星宿,那做个天医星也不过分。
不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儿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然后便见到眼前这个师弟继续说着。
“我也没想到啊,这回显灵的居然不是咱们师父师祖,而是另一位牧仙师啊。”
他的言语间还有些惋惜之意,“你说说,小霜学医也有天赋,怎么就是被另一位看上了,非要教她东西呢。”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可惜,但是任谁来听都会觉得是故意炫耀的意思吧?岑霜这么想着,忍不住拉了拉祖父的衣角。
别说了,还是说正题吧,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被骂了。
“牧仙师?”方玉成毕竟出身不错,以往也读过不少书,因此不必什么提醒,便很快联想到了他话中的这个人到底是指谁。
牧庭光,字乘风,这位可是几百年多前的人物了,出身凌阳牧氏,家族显赫,不过牧氏遭逢大难,当时才几岁的牧庭光就此没了踪影。
之后再次出现,便已经是十几年后,对方在燕城成了个看相算命无一不准的相师,名气却是越来越大。
在投到邬景手下之前,他的奇闻轶事可真没少过,如今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几乎要将他说成是一个掐指一算,便能道破天机,改变局势的神人了。
当然,那些内容虽然夸张,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毕竟这位牧仙师,确实本事不小,而且还在天下初定,自己仍正当壮年的时候,悄悄归隐山林,从此再无踪迹了。
怪不得旁人要说他是就此成仙了,这样的传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方玉成回忆起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然后反应过来,啊,这又和小霜有什么关系呢?
是了,刚才这家伙说的仙人入梦,说的就是这个仙人?这意思是说,那人见她聪颖,所以传授给她自己的一身本事吗?
要是这里只有他和岑良的话,他肯定会以为是这家伙故意如此来逗他,毕竟这样神异的东西,难道就会如此轻易出现在自己眼前吗?
放在平日,他早就将这家伙打出去了。
但是,方玉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抬头看他的岑霜,又在心里默默想着,既然这孩子在这里,想必老四不至于那么不着调。
毕竟自从当了祖父之后,只要是在岑霜面前,对方都会尽量当一个合格正直的长辈,不会再像以往那样跳脱。
既然如此的话,那岂不是说,刚才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方玉成难以置信,他很难说服自己,那种仙人入梦,传道授业的传说,会真实发生在自己认识之人的身上,还是一个小孩子?
难道这些东西不都是传闻而已吗?
原本心情有些低落的他,这时候也忍不住将注意力全都移到对方所说的那些话上。
“所以啊,方师兄,小霜刚才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也是被吓了一跳啊。”
岑良的表情看起来也有些夸张,一看就知道很假,但是他自己并不在意,继续说着,“小霜刚才和我说这些,其实主要也是为了你啊。”
“师兄知道的,小霜这些日子里来和你相处得极好,现在见你这么伤心,可不就是和我说了这件事,想要帮帮你嘛。”
方玉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他还是开口问着,想要确认一下。
“你是说,小霜能找到那孩子?”
岑霜这时候才开口了,“是啊,二祖父,我觉得我学来的那些东西,应该能帮您找到您想找的人。”
方玉成看着她如此自信的模样,一时间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不然的话,如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但他毕竟了解岑良,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而他这段时间和岑霜相处下来,也觉得对方并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做事都很沉稳,心性极佳,又有天赋。
说不定,对方真有如此奇遇呢?
因此,方玉成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岑霜面前,半蹲下来,语气难得温和地说,“若真是如此,那要多谢你了。”
即便做不到,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去迁怒一个孩子,毕竟对方是关切自己,才会主动前来。
不然的话,又何必来这么一遭,徒让人埋怨呢?
岑霜见他这么简单就相信了自己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二祖父,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嘛,若是常人,哪会这么简单就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呢,恐怕只会以为她在玩笑吧。
因此,她的态度也很是认真,仔细端详了方玉成一会儿之后,便很是坚定地说,“二祖父放心,你的亲缘线虽然稀薄,但是并没有断绝,生机仍存,至少那孩子的性命不用担忧。”
一般来说,看人的面相看他的亲缘状况的话,常常仅限于十分亲密的关系,譬如父母兄弟,妻子丈夫儿女这一类。
像是方玉成这样,对方已经是他甥孙的辈分了,原本是很难看出关联来的,但他们如今却又是留存于这世上,血脉最亲近的两人,那么这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听得岑霜如此信誓旦旦的态度,方玉成不觉稀奇,不过同时,他心中原本留存着的淡淡隐忧,也慢慢消去了,似乎真被她这短短一句话安抚住了。
不过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也是个孩子呢,如何称呼他也说是孩子,况且,那小子的年纪,应当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呢。”
岑霜有一瞬间的尴尬,毕竟她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随后,她又十分自然地将这份尴尬抛之脑后,将怀里的三枚铜钱取了出来。
“要是想知道得更清楚的话,看是看不清了,请来掷钱算卦吧。”
方玉成接过三枚铜钱,左右打量了下,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对于方才的话更相信了几分。
这铜钱的来历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确实和那牧庭光颇有关联,而岑良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谎话,专门找出这种铜钱来唬弄他。
因此,不必岑霜多说,他便在心中思考着那小孩的事,一边将铜钱抛掷在桌上,如此三回。
岑霜看了看上面的卦象,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才慢慢开口说,“卦指西南,遇水则安。”
她又抬头看了看方玉成的模样,支着脑袋想了想,“这便是说,二祖父明日往西南方向去,不必绕路,只走常人最常走的路线,等看见一片足够大的水泽之后,那么在离开之后遇见的第一座城池,便是你要找的地方。”
她收回铜钱,还顺便自己主动给他卜了一卦,然后岑霜便看着桌上的铜钱笑出了声,“中吉之兆,明日出发寻人,必定顺利而归。”
岑霜并没有打算说几句似有似无的卦词,让人去猜测其中的含义,毕竟现在可正是紧急的时候,哪能这么做呢?
方玉成和岑良,以往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摆卦算命的江湖人,但是这些人也不知是自己实力不济,不愿将话说清楚,以免找来祸端,引来质疑,还是原本就是这个脾性,不愿将话说透。
像是岑霜这样仔细说明卦象,指点方向的自信态度,是真的极其少见了。
因此,方玉成心中也对她更加信任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说,那我明日便如你所说,往西南去吧。”
岑霜听了他这话,心里是真的有些感动了,毕竟对方虽然和自己关系还不错,但毕竟只是认识了短短一段时间,却能如此信任自己。
她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手,很是认真地说,“不必担心,你所求的事情会顺利的,你会找到那个……”
岑霜顿了顿,然后从善如流地说,“那个姓方的小哥哥。”
方玉成也被她这副故作老成的样子,搞得心情也轻快了几分。
“若真是如此,那方昭得了你的恩惠,叫你一声阿姊,也不是不可。”
还没找到人,方玉成就已经提前给他的甥孙定下一个姐姐了。
岑霜也认真点头,“那可说好了,不能叫他反悔啊。”
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一旁原本正担心着的岑良,也不由得笑了。
第二日,方玉成便准备离开了,临行前,岑良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也都说了,“那伙贼人的帮手,确实是从西门那儿离开的,只是不知他们究竟将人带往那座城了。”
方玉成这时候的神情也不像昨日刚听得消息那样伤心,面容平和地向他道了声谢。
“有这些消息就好,左右我也是要往西边去的,正好有了小霜的指点,我这便往西南去了。”
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简单说了两句话,便起身上路了。
而他身后的岑家祖孙则是看着他,在心中期盼着对方能早早将自己的亲人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