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梦中低语

许是这段路途注定艰险。

刚走出那片山腰不过十余里,顺着被修缮过的山道往山下去时,天色暗沉下来,阴云密布。

而地面的炙烤热气还未消散,雨水就从天而降,将这片山林浇得个酣畅淋漓。

早就移步车厢的江熙和沈昱、湘王共处一室,其他护卫则轮流进入其余马车休息。

江熙开始想念阿翠。

此番外出,她将阿翠留在王府,命她仔细留意谢荷和顾清遥的进展,待她回府之日向她细细道来。

如果阿翠在身边,想必已经会跟她偷偷聊起那几近软禁在南桓人马手中的裴钦。

可此刻的车厢里,湘王和沈昱皆是面色肃穆,眉宇间颇有些沉郁。

他俩在想什么江熙不知道,此刻她心中全是裴钦火红的背影。

果真,大多数角色都终究要葬身在皇权之下。

如果她不努力,说不准也会迎来像原剧情那般死亡的结局。

而最近选项出现的频率如此之低,是否也预示着,快速的赶路剧情翻篇后,接下来将迎来一场选项密集的重磅剧情。

那会是什么?

江熙好似理解了湘王二人的沉默。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下一幕的序曲。

不同势力的涌动,对于他们而言,更为致命,直接关系到刀光剑影的命运交锋。

车队顶着暴雨前进了数十米,最终因道路湿滑,车轮陷进泥泞,马匹踩踏不稳而暂停行程。

雨水噼里啪啦地暴击车顶。

车厢内窗用厚厚的防水油纸封条。

江熙在点了灯的车内休息。

半睡半醒间,身上搭上一件轻袍,她听见湘王和沈昱小心翼翼下了马车,撑着伞在车外交谈。

他们的声音淹没在雨水中。

江熙本就困倦,此时顾不上细听便沉沉睡去。

在风雨飘摇的山脚,这方被人层层围护的点了安神暖香的马车中,江熙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和沈昱成了亲,湘王对入赘王府的沈昱视如己出,他们三人在京城走啊走,看遍闹市的浮华。

直到她走到皇宫那高耸的宫门前,看到了一身红衣神情死寂的裴钦,被一个欣长的身影用匕首挟持。

看不清歹徒的脸,只有那莹绿色的耳链在阴影中一晃一晃。

那凉薄刀面划进裴钦细白的脖颈,血珠顺着刀尖滚落到她绣着金凤的红衣上,将高昂的凤首洇湿成一片暗红。

她只安静站立,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她。

江熙拽住湘王和沈昱的袖子,哀求他们帮一帮裴钦吧,她快要死了。

可他们漠然地转身,沿着这长长的宫墙离去。

江熙着急,她迫切地想要留住湘王,却被他躲避开拉扯,用沉重的声音说:“熙儿,父王只能护你一人平安。”

她又转头去拉沈昱的袖子,被他冷冷地拂开手,“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冷风吹进宫墙间的狭道。

江熙回头,在骤然暗下来的天幕中,与忽然紧闭的朱漆宫门下的裴钦对望。

裴钦动动嘴唇:“你走吧,本公主才不要你救。”

可眼泪比她的话更早地滚下来,划过她苍白的小脸,留下闪着光的水痕。

当真不救吗?

当真不救吗?

江熙站在风里,被风吹乱的发丝在周身飞扬。

她的眼睛亮得犹如星辰,迸发出不肯向命运服输的光。

她想留下她,她想她活下去。

“裴钦!”

在那柄冷刀刺入红衣身影的那一刻,江熙大喊一声,踏着硬硬的青石板,逆着风朝二人飞奔而去。

在她大喝出口时,一位戴着银面的高挑男子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他托起她,用轻功眨眼间就将她带到裴钦面前,用他的手攥住那道凌厉的匕首。

鲜血从他的手掌迸射,溅到她失魂受惊的脸上。

他温柔地用另一只手将她脸上的血液擦拭干净,指腹从她的眉尖滑到她的下巴。

顷刻间,所有声音消退,裴钦的身影和那道绿芒远去,白色的光华如海浪四面八方地飘荡而来,将她无声地裹在中间,化成一道透明的光笼,囚禁住她。

江熙在一种水波的窒息中,听见一种来自深海般的低吟:“你所求的,我皆会让你如愿。”

她蓦然睁眼,冷汗涔涔地盯着白色微弱烛火中的青灰色车顶。

江熙终于想起来,那天坠河前,那个男人在亲吻中淡笑松手,最后一刻啄亲她耳畔时的低语。

翌日。

暴雨后的清晨,整座山都青翠欲滴。

早早醒来的江熙,站在一边指挥侍卫将车轮抬出泥坑的沈昱身边,闷闷不乐地问他:“还有多久到福音寺?”

“顺利的话,今日傍晚前可抵达寺外的蜀山脚下。”

其实她想问的是:“如果成亲后,我身陷囹圄,你是否会像昨日一般袖手旁观。”

可这样没头没脑也难以判定回答真假的话,她着实问不出口。

因此,她清晨走动这一阵子,已经围着沈昱问了不下十个问题,全是“此处是何地?”“这山可有名字?”“马车什么时候能修好?”“雨还会下么?”“你今日想吃些什么?”……这种没有价值的闲言碎语。

侍卫们只当郡主与郡马爷恩爱,毕竟,要是换了旁人,素来冷淡的郡马爷估计早就拂袖走人。

可他一边忙着查看雨后车队的物资,一边在逐一清点中,抽空回复郡主不依不饶的提问。

而郡主也不嫌他的回应简短,一刻离不开郡马爷似的,没一会儿又走来,“沈昱”“沈昱”地呼唤他。

大家心里暗笑郡主对郡马爷可真是柔情似水。况且昨日二人马背上的亲密众人也是有目共睹,怪不得得湘王钦点,郡马爷对郡主想必也自当情深。

“你还有何要问的?”

沈昱提笔在账簿上记下被雨浸湿的粮草数目,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缠着袖子溜到他身边的人影。

“嗯……”

这次江熙再也想不出借口,脚尖碾着一片跌入泥地的树叶。

沈昱等待着她开口,目光从她那沾染泥痕的小巧绣鞋上收回。

昨夜风雨未停,他守了她一夜。

她似乎做了噩梦,蜷缩在平抽成床的软榻上,小声地呜咽。当他揽过她安抚时,发觉她眼角沁出泪,将脸侧粘连的发丝濡湿。

他理好她滚乱的发,将她的手脚放平,为她盖好锦被。期间,江熙睁开眼睛目光蒙雾地看着他,嗫嚅着说:“你别走。”

车窗密封的车厢阴影里,沈昱握住她柔软无力的手,在暴雨轰隆声中面色无波地将她的眼睛合上。

一切都没得到前,他当然不会走。

她将他的手掌紧紧握住。

沈昱盯着那只纤柔的手看了很久,久到车外的滚滚雷声平息,冲刷车壁的水流声渐渐变小,她的手指在入睡中开始一点点松动。

他默默将手抽回袖中。

缭绕的暖香烟气从榻边升起,盘绕在他和江熙中间。

添了安神的草末,温吞香气中隐隐有些尖锐的刺鼻药气。

密不透风的车厢抵御住车外呼啸的风雨。

在这个守卫们不敢合眼的危险雨夜,坐在酣睡的江熙身边的沈昱,从漆黑的空间中睁开清淡的眼睛,思索接下来该走的每一步路。

下一步,他会以身入局,先在湘王的托举下入朝谋职,再助二皇子除掉那些固执己见的老古板。

如今的大昭,朝堂腐朽已久,没几个人称得上清白,他手底下这些年顺着蛛丝马迹彻查的案子里,密密麻麻记录了太多罪状,他需要的只是时机。

而王府的那位谢荷,他也把底细摸了个干净,太医院药膳医师谢景山的女儿,潜入王府恐怕也只是为了寻机向太子报仇。在杀太子这桩事上,她若当真勾搭上了太医院的顾清遥,倒是可以与她商讨着从长计议。

侍卫搬运粮草的呼喊声中,沈昱回过神。

账簿上停顿已久的手指,按着笔,勾出一个苍劲的句点。

他抬头,在薄雾逐渐散去山间树下,对扭捏着支支吾吾的江熙露出一个微笑,看着轻咬唇瓣的她道:“郡主还是担忧我移情他人吗?”

江熙愣了一下,晶亮的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了一阵,纤白的脸上飘上两团红晕,颇有些孩子气地偏过头:“你要是敢日后背叛我,那我便……便……”

她思忖了好一会,才找到在她看来足够给沈昱威慑力的措辞:“那我便找人杀了你。”

“郡主说笑了。”

沈昱将账簿翻页,沉稳落笔,低沉的嗓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让旁人听起来像是心怀宠溺的耐心解释,“我此生定不负郡主心意。”

他是如此聪颖,知道她想听什么,也不吝啬地讲给她听。

可江熙太焦虑。

人只有在不相信自己力量的时候,才会去求助他人,渴望别人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实际上,这句看似威胁实则暴露她心忧的话说出口,江熙并不开心,因为她知道答案。

无论沈昱怎样说,他的行动都不会因她而改变。

她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地表态呢?

也许,只是一个人神经紧绷太久,久到迫不及待在沈昱获得新身份前,最后再给予他一份警告。

也许,她只是很想听到一个让她安心的声音,就像梦中那萦绕耳畔的沉吟。比起虚境,她想让这份承诺来自一个她看得见摸得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