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白芒乍现,
江熙后撤一步,
瞬间的耳鸣消逝,
再抬眼,
她已然站在那奢华的宫殿高门下,晴朗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脚下踩着容得下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红色绸毯,绸毯铺过门阶,沿着宫墙往前伸得老远。
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呈着金贵礼品的长长的宫女队列从她眼前穿过,那身前奉着的红木托盘上,全是色泽上好造型别致的玉器翡翠。
人来人往的红墙下,身后传来一声喘着粗气的“江熙郡主!”
江熙应声回头。
却看见一个穿着粉裙,发髻别着两朵俏丽珠花的女孩,跳下庭内低矮的朱漆廊栏,轻盈像一只鸟,双脚落在清池边的沙地上,拖出两道浅坑。而后迅速起身,踩着清池边泛白砖沿,跑到枝头坠满雪白梨花的老树下,拉起一个男孩的手就跑。
金色琉璃瓦在他们身后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梨花洁白,漫天飞舞。
青衣侍从满头大汗地追赶。
小江熙拉着男孩跃上另一边的拱桥,对着身后做了个鬼脸,随即在哗啦流水声中一溜烟地跑过桥,七拐八拐绕过偌大的宫殿,消失在檐角那摇荡的红笼下。
下一秒,江熙瞬间移动般,出现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客殿。
空落的殿内,数根雕画着金凤戏珠的红柱煞是气派。云顶檀木作梁,高高垂下几道金色隔帘。长串的珍珠坠在金帘上,一并被波光粼粼的汉白玉勾拢在两侧。
江熙听闻异响,绕过几道珠帘从红柱后探出头,就见正门处,头戴两朵珠花的小江熙踮脚趴在中间那扇门的门缝间往外看。旋即小心把门合严,欢喜回身,拉着身边沈昱滔滔不绝。
沈昱整个人清润了些,穿着一身白衣,面容恬静,背靠着木门坐在江熙身边,身材不似方才画面的瘦弱,高挑结实,比起从前,像是柳树抽条,长出了蓬勃嫩绿的新芽。
江熙纳闷。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配一心追着沈昱,可那一页纸上近乎深情的名字是为何,难不成沈昱对江熙有情?
不对,她摇头否认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跟江熙情投意合,那又何来那些故作高冷的回避?
这个念头一出来,
场景就又一次虚幻,
白色光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的景象环绕着江熙旋转。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她看到一身飒爽红衣的江熙带着侍从大闹丞相府,将沈相的二儿子沈浩摁倒在地;
看到长发高束的江熙走上比武场,为被嘴角挂血的沈昱出头;
看到江熙笑靥如花地向湘王撒娇请赐婚约;
看到沈昱被传唤到大厅接下皇帝御赐的婚约时,嘴角勾起的那一丝冷笑……
惊出一身冷汗的江熙,睁眼时,入目是一张无限放大的俊脸。
湖水洗濯过的沈昱,皮肤发光,黑色的眉毛和睫毛湿得像画。他一手捏着她的鼻子,一手掰着她的下巴,苍白的嘴唇落在她唇上,反复给她做人工呼吸。
江熙视线越过他,呆呆地盯着亭顶的横梁,脑子里全是那抹阴恻恻的冷笑。
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一种说不出的后怕席卷江熙全身。
她这是亲手养了头白眼狼啊!
回过神的那一瞬间,
江熙后脑勺紧抵地面,按住沈昱坚挺的肩,使劲偏过头,盯着亭阁里侧的梨木案台大口呼吸。
动作太快,那柔软清凉的唇重重擦过她的侧脸。
她回想起那生死关头的选项。
是沈昱救的她?
沈昱?!
他可是男主啊!
一滴来自沈昱额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她太阳穴。
江熙狠狠打了个寒噤,吓得两手直颤不敢面对。
“郡主醒了!”
跪在一旁的阿翠喜极而泣。
一道高大的身影上前推开沈昱,扶起江熙的背,手指拨开她额前的湿发,对后面冷静吩咐:“去催促太医。”
江熙抬眼,
盯着光芒中来人轮廓利落的下巴,失神三秒,首先记起他那高达43的亲密值,直接绷不住,“哇”地一声边哭边扑进他怀里。
苍天啊,她差点就死在这破湖里!
劫后余生的惊惧让江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搂裴望的腰,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那价值不菲的红衣上。
倒是把裴望整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这种时候还不忘开玩笑,“谁让你家王府的湖修得那么深,本王跳下去的时候,你都沉得看不见了。”
江熙呜呜哭得更惨。
裴望摇摇头,手臂穿过她小腿,打横抱着她起身,回头对俯身跪地的谢荷说:“别跪了,怪不到你头上。”
方才这看起来文弱温婉的女子,跳起湖来动作比他还快。他本以为她是去捞那把木琴,却没想她在水下扔了步摇、外衫,像条灵活美丽的游鱼,直奔着落水的江熙而去。
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光着肩膀脖颈纤细的谢荷,一言不发,朝着裴望的方向深深伏拜。
在场所有的婢女和小厮都尾随裴望和江熙离开。
一室静谧。
铜制熏香袅袅生烟。
额头钿红被蹭花的谢荷缓缓起身。
在那位白衣驸爷即将出门前,她抬腿踢下墙上横摆的桃花剑,凌空抓住剑柄,剑尖直指他的后脖颈。
“你方才离郡主最近,她落水前,为何不出手相拦?”
背对着她的沈昱站在阴影里,黑发滴答往下落水,浸湿脚下的细藤地毯,仿佛站在一个只有他头顶下雨的世界。
他没有回头,语气冷淡至极:“我救了她。”
谢荷手中剑尖更近一分,“见死不救,便是为了救么?”
“谢姑娘是在怀疑在下?”
沈昱转身,下巴正对剑尖。
他水淋淋的脸上,一道道绽开的细小血痕交错,清亮的黑色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嘴唇苍白,光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便已虚弱不堪。
谢荷长眉微蹙,心中有些犹疑。
二人无声对峙。
有风吹过,
檐下紫色缎带上的佩环发出清脆鸣响。
沈昱目光越过身前木剑,跟那名举剑的女子对视。
她很清瘦,眼眸明亮,仅仅身着一件齐襦白裙,湿身站在风中,那握剑的手也始终纹丝未动。昂头打量他的姿态,英气磊落,完全不似下水前戴着面纱眉目含情的模样。
这是第一个将他看破的人。
不过,她也并非全无漏洞。
风吹得沈昱受凉,他扶住胸口咳嗽几声,清冷地抬眉,意有所指道:“谢姑娘久负盛名,一门心思入了湘王府,恐怕不是贪图荣华富贵。”
他语气冰冷,却轻松地反将一军,“郡主单纯,还望谢姑娘高抬贵手。”
说完朝她略一点头,转身踏出亭房。
转身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森冷的光。
而门外阳光洒在他的白袍上时,沈昱的神色已恢复如初。
他眺望曲折木桥外,开满粉色桃花的湖岸。明媚耀眼的阳光下,那抹血红的身影渐渐远去。
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沈昱摸了下脸上的伤口,回忆今日江熙对他的几次躲闪,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