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爷抬头看去,许大人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
“大人若是不便...”
纪老爷又哀戚道:“罢了,罢了!世道如斯,竟无一处容我纪家父女安身,这些骨骸,舍去也罢。”
许方毅咬了咬牙,权衡再三,开口道:“我曾允诺与纪家,定会护你们周全,你们搬到知府府邸来,我让人为你们收拾院落。”
纪老先生佯装惊讶,目光中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转为惊喜。
“多谢大人。”
许方毅冷声道:“动作快些,动静小些,今夜子时入府。”
“是,是是,大人相护之恩,纪某铭记于心。”
许方毅随意的摆摆手,继续低头处理事务,是半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纪老爷见事成,客气地行礼退下。
出衙门时,眼底都藏着笑意。
子时。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一轮明月斜挂夜空。
远处,但见群山万蘂模糊难辨,唯有夜风掠过,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纪府后门,有马车陆续驶出,一盏茶一辆,皆有最老练的马夫驾车,缓慢行驶,尽量减少声响。
随车去知府府邸的大多数是粮食,还有一车是纪如月的日常用品,本也不想带的,毕竟事出紧急。
可纪老爷坚持,不愿女儿受委屈。
至于府中的贵重物件,皆被藏起,所藏何处唯有纪家父女知晓。
府中珍贵的家居摆件等物,也只能听之任之,若有人闯入,这府邸怕都得毁了去...
纪如月并未带走陈家人,只喝令他们不得出院门,留下十日口粮,也算仁至义尽。
马车轻晃,忙碌一日,让纪如月略感疲倦。
习秋轻轻抬手为她揉肩。
不一会,她的马车率先抵达。
车帘掀起,她便对上了双疏淡的眼眸。
他静立于府门外,月光淡洒其侧脸,鼻梁更显挺拔,气质也愈发冷峻。
“许大人。”
许方毅轻应了一声。
在其不远处,小厮舟川正立于府门内,规矩的等待为纪如月引路。
纪如月整个人有些软绵绵的,本由丫鬟扶着,可面对许方毅,也只得强打精神行礼问好。
许方毅未多言,直接放人入府,自己则打算等纪老爷来了再进去。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马车接踵而至,足足二十辆,搬进的物件竟堆满了两间空房!
知晓的,是纪家前来寻求庇护。
不知晓的,还以为纪家在搬家。
直至丑时末,许方毅才面色铁青地返回房间。
知府府邸宽敞,纪家上下全搬来也是住得下的。
只是平日里许方毅只用主院,其余院落无人居住,连维护也甚是粗糙。
好在纪府下人个个能干,熬着夜收拾,不出一个时辰,一切已井井有条。
他们还自带行囊,被褥铺盖一样不缺,自己便安排得妥妥当当。
纪如月与纪老爷的院落紧邻主院。
其余下人、护院,按照常例选周边院落住下,将几位主子紧紧围住。
一夜好眠。
纪家下人都被叮嘱过,不可随意出入、露面知府府衙,平日里连动静都不可过大。
对外,无人知晓知府府衙已变了模样。
许方毅坐在餐桌前,看着纪老爷和煦的笑脸,心中总觉得此事有异。
“许大人见谅,纪家所剩粮食皆为度日,绝非藏私,能上交的我们可都交上了,全济州城应当无人可与我纪家比……”
许方毅还未开口,纪老爷便诉起苦来,生生堵住了话题。
许方毅垂眸看了眼自己碗中的精米粥,再看看眼前的几碟爽口小菜,还有蒸饺、肉包……
他思绪很是复杂!
若换成平日,这些吃食与他而言,都是寻常。
他无甚口腹之欲,对吃食也不讲究。
可…喝了这般长时间的清粥……
已然是到了极限!
许方毅在纪老爷说完请后,就安静地动起了筷子。
食不言,几人全程无话。
但许方毅的动作却明显很快。
难得他的好家教,纵使他吃得再快,却依旧行为举止,有礼有度,很是好看。
早膳后,许方毅便去了衙门。
果不其然,当百姓知晓以后无粥可施时,瞬间大乱!
先是苦苦哀求,求青天大老爷救命。
无论许方毅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
有些反应快的,立马动起了歪心思。
短短半日,城内再度发生抢掠。
官兵们再次忙碌起来,整日脚不沾地……
许方毅心中无奈,也知晓差不多了,力量不可再分散了。
令人意外的是,纪家大门紧闭,竟无人乱闯抢夺。
好似有某种默契般。
首日,无人动纪府。
次日,无人动纪府。
第三日,依旧无人动纪府。
这连纪如月都有些惊讶…
纪老爷心中还是有些欣慰,“月儿,未到绝境时,谁也不想行那禽兽之事。我们纪家的根便在这济州城呐!”
纪如月眼眸垂了垂,若有所思。
“爹爹,这是迟早的事。”
纪老爷的神情又一分分暗淡下去,“爹爹知晓的,哎~”
屋漏偏逢连夜雨。
许方毅病倒了!
舟川半夜敲响了纪老爷的院门求助,只道大人高烧不退,情况危急。
纪老先生连忙吩咐府医前去,结果竟是染上了疫病……
也算他命大,现在城中也唯独纪家还有药材。
府医连夜将人隔离,熬上汤药喂服。
纪如月心中笼着一丝烦躁,顿觉事事不顺,好似步步棋皆错。
许方毅这位知府大人,犹如镇海之石,他在,才能稳住了大半民心。
若知府长期不出面,局面必定更加动荡不安。
“习秋,你去寻了舟川,让他如实将许大人的病情告知吴捕头与张捕头。”纪如月吩咐道。
吴飞与张策两人她都见过,是可靠的。
官差官差,好歹沾个官字,有些百姓依旧是怕的。
“是,小姐。”习秋应声。
纪如月有些心急,缓步行至许方毅院门外,眸光深深地往里看。
只盼他快些好起来,切莫出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