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西北边陲,喀纳城关。
岑氏部位处西北之地,瑟查部以南,虽版图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民族多以游猎为主,及其骁勇善战,骚乱不断,自前朝起,就是雍国的心腹大患。瑟查部与岑氏部同宗不同族,是一个夹在雍国、岑氏之间的边陲小部落,算是两军之间的军事缓冲地,谁知半年前,不知受了岑氏怎样的撺掇鼓动,竟也有了不轨动作。小打小闹数月后,言子期反客为主,变守为攻,干脆利落的拿下了瑟查!
原本岑氏只是想放出瑟查敲打雍国一番,顺便试探雍国军力,却被言子期来了个一锅端!少了瑟查这层屏障,岑氏雍国素来还算微妙的平衡瞬间被打破,岑氏终于沉不住气,直接偷袭了雍国边城喀纳,战火就此重燃!这一切,却尽在皇帝玄墨辰与将军言子期的掌握之中!
这些年,双方你来我往的试探已经足够了,不如干脆藉此激对方出手,乱其阵脚,请君入瓮,斩草除根!似守实攻,亦不伤雍国宽正美名。
只是言子期来此已两月有余,雍军与岑氏激战已三月,几乎连日连夜不眠不休,将士接连死伤,就连驻扎西北边陲的李椿将军也受了伤,发了高热。岑氏部这块骨头,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要更难啃一些。
言子期方才与众将领分析局势及战术,单手扶额,眼中微微发涩,胸口感觉有些发闷,便起身走出了帐中。
喀纳地势较高,昼夜温差极大,白日里还是毒辣非常的日光,夜里却是彻骨的冰凉。月明星稀,营地火光微动,竟也有一丝静谧的好看。
言子期早就除了战袍,身着轻衣布衫,盯着那轮满月发了一阵呆。一阵风吹起,他身上微觉凉意,正欲转身回帐,却见几名士兵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着却并非战衣,不觉留意,抬手道:“停下。”
几名士兵闻将军言,连忙停住,言子期上前略看了下,见此人一副医师打扮,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答道:“回将军,这是郁医师,这些天救治伤员,已不眠不休了三日,方才晕过去了!
言子期闻言,略一点头。目前军中,医师仅有十人,战事吃紧,伤员众多,这些医师根本忙不过来,劳累过甚也是常有的事,虽心下不忍,倒也平常,便叮嘱道:“好好照顾。”便挥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行。
正在这时,右侧抬着担架的一位小士兵似是被什么拌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手中担架竟随之一颠,颠得担架上之人头部一动,脸向言子期的方向偏过来。
借着月光,言子期不经意瞥了一眼那张脸,顿时愣住!忙制止道:“快停下!”
怎么会是她?!他莫不是看错了?
言子期快步走到担架旁,仔细看毕,深吸一口凉气!
担架上紧闭双目的人,虽然一副男子医师的打扮,脸上、衣服上也尽是血污,但这精致五官、这副瘦小身材,不是他那匆匆而别的新娘安思郁,又是何人?
想到他出征前夕,也就是成亲次日,他与她告别。她曾问过自己,能不能带上她一起?她说她精通医术,而且从前就做过编外军医,可以帮忙。他只当她是小女子痴话,并未在意,没想到……
“这真是……!”言子期眉心紧锁,弯腰俯身,利落的抱起昏迷不醒的安思郁,转身向将军帐中走去……
这……这……众士兵眼见此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皆是愕然。
众人皆知言将军平素喜洁喜静,除副官阿笠、医师李济世外,皆不许旁人入他帐中,此刻竟怀抱一个昏迷不醒、浑身血污的医师入帐……
……
昏迷中,安思郁似感觉脑中一片混沌,知觉似有似无,恍惚中似有一方清凉素帕在轻轻擦拭自己的脸颊,顿感舒服了不少,双眉微舒,悠悠转醒过来……
睁眼便见一方狭小天地,似在谁的帐中,她缓缓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揉了揉眼睛,视线似是清晰了些,余光瞥到似乎有个人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便抬眼向那方看去。
待看清了那人面容,安思郁双眼骤然睁大,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慌忙低下头,道:“将……将军……”
一面暗暗祈祷他不要认出自己,一面似乎又有点点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安思郁悄悄抬起头,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去看他,见他正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看,眼中写满严肃和冷峻,似是揭穿了她的秘密一般。
这个神情,安思郁瞬间确定,自己定已被他认出了,遮掩也无益……想到这里,安思郁索性大方抬起了头,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多谢将军施救,我现在没事了,可以回去继续照料伤员,先告辞了。”
话还没说完,她便率先拔腿欲往帐外跑去。岂料,身弱体虚,脚下一软,随即惊觉被人提起了后衣领,狠狠扔回了床上!
安思郁被扔的背上一痛,顿然连装都懒得装了,连忙一骨碌爬起,脱口而出道:“言子期,你干什么?”
“不装了?”他微一挑眉,“说吧,你跟来这里做什么?”
言子期语气森冷如冰,仍是那副肃然的神情,又道:“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小女子胡闹之地,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么?”
安思郁闻他所言,竟气堵胸口,噎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见她欲言又止,言子期语气似是稍软了几分,却仍是那般冷若冰霜,又道:“我知道,新婚第二天,我便弃你来到喀纳,确实对不住你,但这是国之要事,亦是性命攸关之事,不容胡闹,况且……”他略一沉吟道:“你我虽已成亲,却只是奉旨成婚,我对你并无……”他顿了下,似乎呼吸也停滞了下,又道:“你……不必费心追到这里来。”
安思郁脸上被他说得时红时白,听到最后一句,顿然一怔,霎时脸色全白,眼神黯淡下来。
虽然她从未向他表示过什么,虽然她早已知道他心中有心仪之人,但他这个意思清清楚楚的摆在她的面前,还是干脆利落的给了她一记暴击!
还未表明心意,便被干脆拒绝,安思郁心下酸楚之情泛起,她努力将其压下,昂起头不卑不亢道:“言将军,您误会了,也多想了,我并非追随您而来。我本就是军医,泸州战场也曾随军出征过,此次战事紧急,只是为医者本分,尽绵薄之力而已。”她深吸一口气,以助平复下愈来愈按耐不住的心情,又道:“我来这里已一月有余,懂得自己的分寸,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医师,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医治伤员,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说完“别无他意”,她的语气忽地不自觉弱了几分,底气似也没这么足了……
真的是别无他意么?她死缠乱打的央求师父李济世带她来这里时,若说没有存了几分想离他更近些的念头,她自己都不信自己!
但是,当明确了他就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他,她便希望能尽自己的力量,让他减轻后顾之忧,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一眼他也好,能时刻确认他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