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将军班师回朝已数日有余,婚期将至。六月十八,算算也没有几天了。
这些时日,纳吉、纳征……在安思郁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成亲的一切准备工作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皇上亦下旨,婚礼全部规格参照子爵标准,这无论对言家还是安家,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全府上下,都在为这场婚礼里外忙活着,除了安思郁,婚礼的主角……
自逃婚那日之后,她便被父亲下了禁足令,每日呆在家中,除了摆弄她的那些药材,便是在祠堂母亲灵位前坐着发呆,肉眼可见的落寞,通通写在了脸上。她的贴身侍女宝雅,原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见她日日如此,还以为她是成亲前的害怕焦虑,便将自己道听途说来关于言将军的事说给安思郁听,什么“言将军西北平叛瑟查部一战,一人可抵十万之军,一剑便斩对方将领于马下”,还有什么“皇帝嘉奖言将军平乱有功,赐黄金千两,他却将赏赐的黄金,尽数分给参战将士……”然而,每提一次,安思郁脸上的忧愁之色就更多一分!
这些声音,这些忙碌的身影,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你就快要嫁给这个人了!
这日,安思郁依旧无精打采的坐在饭桌前发愣,手中的竹筷拈饭而起,还未入口复又落下,如此反复多次,她却浑然不觉。
安亦恒无奈的看着她,自从被指婚的那日起,她便如掉了魂一般,定了婚期后,更是神不守舍,日日如此,他都习以为常。安父安如柏却在一旁看不下去,“咳咳”干咳两声,将安思郁的魂瞬间拉了几分回来。
“丫头,你说说你……”安父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深深的无奈,道:“如今婚期将至,你在家中无规无矩的也便罢了,如若嫁去言家,你这个性子可如何是好?”
安思郁闻言,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胃口更无了,索性放下了筷子,小声嘟囔道:“一定要嫁么?”
见父亲胡子又被气的吹了起来,安思郁忙掩住口,囫囵道:“嫁嫁嫁!我嫁还不行么?”越想越赌气,她索性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道:“安思郁就是这个性子,改是改不了了……”
安如柏见她如此,正欲出言教训,却听一副爽朗笑声传来,一副略嘶哑的中年男子嗓音飘至:“郁儿说得对,她这个性子,怕这辈子都难改了!”
听到这个声音,安思郁眼前一亮,几乎跳将起来,“师父!”
此人正是安思郁的师父,也是医馆“济世堂”的主人、安思郁母亲的师弟李济世,他体型消瘦,身着一袭白衣长袍,看起来多了几分恬淡闲适的味道。他向安如柏拱手笑道:“如柏兄,叨扰了。”
“济世贤弟,”安如柏笑着拱手回礼道:“此次瑟查一战,贤弟随军出征,着实辛苦。”
李济世虽为大医馆的东家,一身医术亦是十分有名,但却不愿将自己拘泥于一方医馆之内,而更愿四方游历,行医济世,若有战事必随军参战,拯救我军将士于水火之中,故在军中多有美名。此次西北平叛,他亦奔赴救治伤员,日前才随军归来。见安如柏夸赞,李济世忙道:“贤兄言重,本是愚弟分内之事。”顿了顿,看到一旁的安思郁,半笑半认真的道:“若论最辛苦之人,自当属郁儿的夫君最甚。”
闻听师父提到“郁儿的夫君”,安思郁顿然闻言大窘,涨红了脸道:“连师父也要取笑我……”
这些天来,安思郁对诸此言辞均是拒绝的,而听闻师父竟如此直白的取笑自己,心里十分不悦,李济世却未察觉,还以为她是做娇羞之态,便又笑道:“言将军虽年纪不大,却战功赫赫,更难得的是品貌极佳,当为郁儿良配……”
“师父!”见师父又在信口开河,安思郁也顾不上尊师礼仪,直接打断,满满的不悦已经都写在了脸上,道:“师父再这样取笑,我就要走了。”
“安思郁!”安如柏怒斥道:“你怎敢这样和你师父说话?”
李济世见此情形,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又见安亦恒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暗暗地摇了摇头,李济世大为困惑,不解道:“怎么?难道郁儿对于这门亲事,并不满意?”
安思郁低下头,苦笑道:“谈不上满不满意,只是接受罢了。”
李济世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安思郁起身,向他恭敬行了一礼,道:“徒儿今日言语冲撞师父,并非有心,还请师父原谅。”说罢,又施一礼,道:“郁儿今日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见这个一贯古灵精怪的徒弟,今日大反常态,李济世更为困惑不解。见安思郁走远,安如柏从旁道:“济世兄,良配此言,未曾见得吧?”
李济世一怔,反问安如柏道:“听闻如柏兄,前日曾上疏以不敢高攀言家为由拒婚,却遭皇上驳回,可有此事?”
安如柏点头道:“确有其事。”
李济世不解道:“如柏兄,言将军其人,年少成名,品貌出众,在同龄世家子弟中,当为佼佼者,乃国之栋梁,如何不能为郁儿良配?”
安如柏微微皱眉,道:“言子期其人,我不知如何,不予置评。但其父言敬,身居高位,深受皇恩浩荡,竟做出叛逃之举,为人不齿。”
李济世微微摇头道:“如柏兄,此事尚未有明确定论,况且……”他微顿下,道:“我昔日曾随言敬将军军务,深知言敬将军为人。若说他叛逃,我是不信的。况传出此消息之人是何人?广郡王!那广郡王当日回燕后,其神志不清,状似疯癫,疯癫之人的话,如何可信?”
安如柏听罢沉默,没再说话,安亦恒早在一旁侍立,不解问道:“师叔,依家父所言,言敬将军既已有叛逃嫌疑,为何当今圣上如此器重言子期?此次延嗣亭选侍,还册封其姐为妃?”
李济世还未答话,安如柏却出言制止道:“恒儿!圣意不可揣测,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安亦恒闻言,恍悟到私下议君犯了大忌,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李济世却不以为意,答道:“言子期将军年少时,为皇帝近侍,自与旁人不同。况当今圣上初登大宝,边境dòng • luàn不止,若无言将军,则如断了一臂,何保国家安定?言敬将军之事,尚未盖棺定论,自然不会为此事弃言将军,动了军心。”
听闻,安如柏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微微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安亦恒见父亲沉默,小声试探问李济世道:“师父……那言子期将军,为人如何?”
这便是为了妹妹而问的了。李济世略一思索,正色道:“言子期将军,为人正直磊落、冰魂雪魄、不同流俗、体上察下;品貌皆佳,朗星皓月!”
听闻这一串夸赞之词,安亦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道:“如此,郁儿嫁过去,便会令人心安了。”
不远处,安思郁倚靠影壁后,垂首静思。她其实并未回房,只是心里乱些罢了。关于师父所讲言敬将军的部分,她首次听说,也不甚了解过。但想想自己被指婚那天至今,除了她自己无精打采,似乎父亲都不怎么高兴,原来症结竟在于此!
父亲安如柏为当世大儒,对气节全无之人一向深恶痛绝,故言敬之事虽未传闻,无论真假,父亲多少都是有些介怀的。父亲也曾上疏为自己拒婚,只是圣旨已下,有如覆水难收,无法抗拒罢了。
而听到师父谈起关于言子期将军的部分,尤其是那句“品貌皆佳,朗星皓月”,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竟是那个人,那双漂亮的眼睛!
明知此生,怕是难与那双眼睛有任何交集,那眼睛的主人,却仍时时在安思郁的思绪、心内,不停闪回。
每闪回一次,失落更增一分,心上亦闷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