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总算恢复过来的派蒙气鼓鼓地盯着钟离看了一路,一直到送仙典仪的会场都是一副低气压的氛围。只不过钟离不知是迟钝还是根本不在乎,还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态度。
到了祭坛旁,荧伸手将涤尘铃递给钟离,钟离单手接过涤尘铃,细细端详一番,夸赞道:“不错,这正是涤尘铃,嗯,保管得还真不错。既然如此,我们顺便把之前做好的香膏也安放了吧。”
仙人保管,能出什么岔子?荧无语想道:都是明白人你演戏给谁看呢?
哦,给派蒙看,那没事了……
就在这时,派蒙终于忍不住了,张口直接问道:“萍姥姥是仙人,钟离认识萍姥姥,那钟离是不是也是仙人?”
钟离神色淡然:“没错。”
“啊?就这么承认了?”派蒙有些错愕,这跟她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等等等等,这不对吧?不应该是你先极力否定,然后我冷笑着举出种种证据,然后你脸色变白,死鸭子嘴硬,然后我再度压迫,然后你被迫承认,然后我发出得意的大笑,然后……”
钟离哑然失笑:“然后然后……哪有那么多然后?我难道有隐藏自己的身份吗?”
“这……”派蒙挠挠头,无助地看向荧。
荧正吃着瓜偷乐,见到派蒙无助的眼神顿时收住表情,佯装严肃的思考了一下:“钟离说得有道理,我们确实没有直接问过他是不是仙人。”
派蒙的小嘴一下子就瘪了下去:“可是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荧捂嘴轻笑:果然是她认识的那个派蒙:吃饭第一,兴趣第二,其他的全靠边站。
独自委屈了一会儿,派蒙又重新恢复正常,仿佛想起了什么,派蒙对钟离道:“对了,萍姥姥让我们带句话给你。
“咳咳,”派蒙清了清嗓子,学着萍姥姥的语气,“‘有空的话,过来喝喝茶也是可以的。老婆子我没什么家当,但总归还是有盏茶壶的。’”
荧咂吧咂吧嘴:这波模仿我给七分。
钟离浅笑一声:“哈哈哈,这语气可不太适合你。不过,她的茶壶确实很不错,用来泡茶再好不过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带着好茶去见她的。”
派蒙点点头:“行了,话我也带到了,那仪式下一项准备,该是什么了?”
“嗯,下一项,我们去买风筝。”钟离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风筝!钟离要带我们去玩风筝了吗?这算是中场休息?”派蒙闻言,整个人都高兴起来。
“应该是作为一种象征吧?”荧搓着下巴猜测道。
钟离点点头:旅者猜的不错。风筝虽说是孩子的玩具,但在璃月的种种仪式上,还有其它象征意义。我会为你们介绍的,但还是见到实物比较容易解释,所以先去把风筝买到手再说吧。”
荧不在意的点点头,一点时间而已,又不是等不起,派蒙也是同样的想法。
就这样,几人来到了阿山婆的风筝摊边上。
见到钟离,阿山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于她来说钟离还是很好认的,不只是因为他定了一笔大单子,主要是穿着这么符合老年人审美的“年轻人”可不多。再加上做风筝也算的设计类工作,阿山婆对钟离的衣服印象颇深,自然会更多的留意钟离:
“客人,之前预定的七只风筝都已经扎好了,是现在要取么?”阿山婆嘴上问着,手上却已经动手将做好的风筝摆了上来。
钟离点头回道:“是的,辛苦了。”
阿山婆一边往出拿风筝,一边感叹:“这年头,愿意买这式样风筝的客人,还真少见!要说早年间,倒是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会用上。”
派蒙嘿嘿一笑,吹捧起钟离来:“嗯,这位钟离先生是往生堂的客卿,所以他对三教九流的游戏规则也都能理解吧。不过,钟离懂得可不止三教九流的东西,这次旅途里我们跟钟离闲聊的东西,还远远不止这些,钟离的知识量可谓是相当恐怖了!”
荧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补充道:“他也懂衣冠日用、珠玉瓷器,路上谈过茶叶香料、花卉虫鸟,不管什么他都知道一二,十分了不起!”
“还有还有!”派蒙又续上话茬,“钟离好像也能接上璃月人最爱的金融和政治话题,但却更喜欢说那些比较无用的知识呢。”
对于派蒙和荧的吹捧,钟离也不自谦,而是天经地义般的照单全收了,毕竟两人的话也没有半分虚假,钟离也不会不好意思,微笑回应派蒙道:“那是因为我更愿意把这些趣事分享给你们。”
阿山婆年纪也大了,一些老年人的特性她自然也有,比如看见年轻人相处融洽,她也跟着高兴。但高兴之余,属于老年人的喜欢说教的特点也发挥出来,便加入派蒙和荧的话题中向她们两人科普起来:
“哎呀,孩子的玩具就是很有趣的东西嘛。不过,虽然我也挺喜欢看孩子笑,但毕竟,还有点别的念想。精巧的玩意,总能讨孩子喜欢。但这份「精巧」也是千多年的积淀,背后都是有意义的。我在璃月做了四十年风筝,对祖上传下的式样一清二楚。这位客人订的七只风筝,意义可不一般!”
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的钟离也点头道:“没错,这是送仙典仪用的饰物,七只风筝,象征七神。”
阿山婆将自己辛苦绘画的筝面一一摊开,得意洋洋地向几人介绍自己的灵巧构思:“你们看:敬献风神的纹样,我特意把颜色「自由」地涂出了界。至于敬献岩神的,就要好好按照「契约」来画咯。这种花纹是很古的,在黄金屋里也找得到呢。”
听见黄金屋的名号,派蒙顿时激动起来:“黄金屋,这个名字我最近听过!”
就在此时,荧突然制止派蒙:“噓……派蒙,别往下说!”
派蒙疑惑得眨了眨眼睛:“咦?”
荧微微摇头,制止了派蒙接下来的问题。就在刚才,公子的气息出现了一瞬,他收敛气息的功夫还不是很完美,稍稍泄露了一丝。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丝气息,但还是被感觉灵敏的荧捕捉到了。
阿山婆停下了口等着派蒙把话说完,但钟离没有停下,他动手继续将风筝摊开,接上阿山婆的话继续介绍,掺杂着评价道:“这只风筝的雷纹……嗯,旋回感把握得很好,正如雷神想要的「永恒」。
“敬献「智慧」的草叶纹路、银木年轮巧妙地融合在风筝的骨架里,令人赞叹。还有水面般平衡的「正义」、如火炽烈的「战争」,还有冰神曾经的……嗯,细节做得都很到位啊!”
听见钟离的评价,阿山婆也高兴不已,有客人能看懂她的构思对她而言也是一大喜事:“呵呵,偶尔能听懂行的客人多夸几句,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这时,一旁跟着钟离的讲述细细观赏了一遍风筝的派蒙也惊叹道:“不愧是几千年的传承。阿山婆,难怪这风筝手艺能在璃月流传千古,历史底蕴果然不一般啊!”
听到派蒙对自己辛苦一辈子的风筝手艺的夸赞,阿山婆喜笑颜开,看待派蒙的眼神也愈发和蔼。
“正是这样,老祖宗的东西不一定是好的,但能流传到今天一定有可取之处,就如同这风筝背后蕴含的文化底蕴,包括他们对七神的理解,对自然的思考,都是需要后辈一代代继承的。”阿山婆心里高兴,话也就多了起来:
“不过也不是说古老的就一定是好的,或许在当时看来完美无缺的东西,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不再适合这个时代了。我们继承的东西,不能一味的守旧,一成不变的放弃发展,那样的话就算再好的东西也迟早要被时代所淘汰。还是要创新,要符合时代发展,让当代的年轻人喜欢才行啊……”
听到阿山婆的感慨,钟离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既然时代是变化的,人就不能一成不变。再好的手艺也具有时效性,当时代发生了变化,手艺不再满足时代发展的需要,我们就应该果断求变,或是改进,或是放弃,只要东西还是这个东西,手艺的变化也只是表象而已!”
荧瞥了一眼明显话里有话的钟离:你最好说的是「手艺」!
阿山婆倒没听出钟离的深意,她毕竟只是一个扎了一辈子风筝的老人,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政治家,更不清楚钟离的真实身份,所以在她听来钟离聊的也只是单纯的手艺而已。也因此,阿山婆摇了摇头,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我倒不这么认为,太绝对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古法不论如何都有着传承下来的价值,因为这毕竟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手艺,手艺制作的东西是传承,难道手艺本身就不是传承了吗?简单的一刀切与断绝传承又有什么区别?骤然更换的手艺只会引起动荡,得到大多数人的谩骂,只会让更多人觉得变革的人是数典忘祖之辈。如此一来,原本是为了走向更好,可这样的结果岂不是背了所有人的意?”
阿山婆继续道:“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太激进,变革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事。比如说客人订购的这几个风筝,虽然说特意要求使用古法制成,可难道我用的‘古法’就是扎风筝最初的方法吗?”
钟离摇摇头:“当然不是。”
“手艺的变化,就和温水煮青蛙一样。只有循序渐进才是最好的选择,让人慢慢的接受,让青蛙慢慢的变熟。过于激进就像是直接把青蛙扔进开水里,青蛙怎么可能不害怕?怎么可能不逃呢?”阿山婆摇头叹息道。
钟离回想起这些天璃月的种种动荡,璃月人难以控制的恐慌,帝君之死就像是一锅开水,将全部璃月人煮在锅里。唯一不同的就是「仙祖法蜕」就像一个锅盖,让青蛙无法逃脱,控制着璃月人,强迫他们接受“帝君已死,社会秩序必须变革”这件事。
“那依您之见应该如何?”钟离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操之过急。虽然在尘世间行走数千年,但最了解人类的终究还是人类,钟离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山婆笑了笑:“至少要有一个过度吧?让新老手艺共同出现,从老到新自然的过度,最后将老手艺的功用转变为文化底蕴,将市场让给新的手艺,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派蒙越听越感觉不对,皱起眉头思考了半天,最后偷偷凑到荧的耳边小声问道:“荧,我怎么感觉钟离和阿山婆讨论的问题跟手艺没关系了呢?”
“你理解错了,他们确实在聊手艺。”荧微笑着向派蒙解释道,“但是,道理是互通的……”
派蒙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老人家说的是,钟离受教了。”钟离叹了口气。
阿山婆笑了笑:“客人不必如此多礼。这些话不过是我的观念罢了,客人认同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是枕鸢那孩子也像你一样不认死理就好了……”
“枕鸢,是谁呀?”派蒙好奇道。
“我的外甥女,枕鸢。”阿山婆笑道,“她最近在琢磨着将枫丹的飞行装置安装在风筝上,但又放心不下这种新技术对风筝手艺的冲击,为此犹豫不决。要我说呀,哪有那么多冲击?时代在发展,风筝手艺自然也要发展,不过是安装个稳定器,连接个飞行装置而已,我其实也想试试呢!只是那丫头随她舅舅,跟我老伴一样认死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话术说服她呢!”
荧道:“阿山婆多虑了,就按您刚刚那番话,绝对能说服枕鸢。”
“那就借你吉言了。”阿山婆乐呵呵的回应荧道。
钟离将风筝细心卷好:“那么阿山婆,我就先把这些预定的货取走了。余款的话……”
荧随意看了一眼公子隐藏着的位置。
自知被发现的公子完全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感,假装刚刚到达现场高声道:“余款的话,我来付吧。”
派蒙吓了一跳:“呀,是公子。”
荧冷冷的看了一眼公子,没有接话。
契约早已签订,钟离也就没有让人付账的羞耻感,理所当然的对公子道:“既然你已经到了,那就辛苦你结账了。旅者,我们走吧。”
“嗯。”荧点点头,跟着钟离一起离开了。
派蒙看了看公子,虽然很好奇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还是什么都没问,跟着荧走了。
公子笑眯眯的给阿山婆结账,在旁人不觉之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