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反正夏晚安也是素来不把宫人当一条命的,怎么今儿个却不同了?
“原来你们是自有规矩的啊!”
话没说完,被夏晚安打断。
就见她翘指如兰地在耳边压了压,轻笑起来,“那既如此,本宫检举了夏欣然害我一事,怎地不见你们抓人啊?”
夏晚安本就生得娇蛮,再这般高高在上不屑反问时,便愈发显得咄咄逼人。
黄启福顿时额头冒汗,心道,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六公主哪是个小小太监能比的么?这是存心找茬还是故意为难他们内务府?
心下一狠,面上却是笑呵呵的。
“公主殿下说的是。只是,王万全被检举的,还不止这一条错处,往大了说,可是事关皇宫安危的,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再为难奴婢了。若是耽误了内务府查办,只怕……”
他又笑了下,意有所指地看向夏晚安,“只怕,连公主殿下也会被累及了呢。”
他话音刚落,后头的王万全已然明白——今儿个黄启福明显是有备而来,连公主殿下都敢威胁!
他顿时面如死灰。
‘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夏晚安磕了一个头,“殿下,是奴婢犯错,不能因奴婢连累殿下……”
却不料,夏晚安根本理都没理他,反而看着对面方才明示暗意地威胁自己的黄启福。
笑了笑,朝他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黄启福一愣,却不敢不从,赔笑着往前上了两步。
又见夏晚安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黄启福顿了顿,弓着腰,小心地笑着上前,“不知九公主有何吩……”
“啪!”
响亮的一声耳光。
力气极大,扇得黄启福当即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尖叫一声,趴在地上。
带来的几个内侍忙要上前去搀他。
夏晚安捏了捏发麻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开骂,“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威胁本宫?谁给你的能耐?敢在本宫面前作虎作威?来人,给我打!打烂他的嘴!”
话音刚落,门口,一行人径直入内。
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夏晚安抬眼一瞧,微感意外,随即下了台阶,上前行礼,“父皇。”又扫了眼他身后的文景。
景元帝有阵子没见夏怎么了,谁知竟出了这桩事。
刚到内务府门口,就听她在里头责打宫人。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你闭门思过,你不仅擅闯内务府,还在这里责打宫人,你是不是要翻天了你!”
夏晚安被他吼得眼睛直眨,下意识去拽他的袖子,“父皇怎么来了?”
景元帝没好气地瞪她,“文景正跟我说起你宫里那不守规矩的奴才,谁知你,你……简直……目无王法!”显然是被夏晚安气糊涂了。
夏晚安这才注意到站在景元帝身后的文景。
心下微微挑眉——文景?
目光在文景和黄启福跟前绕了个圈儿。
面上却尽是委屈地嚷开,“我怎么没王法啦?这狗奴才不仅不跟我说一声就拿了我的奴才,刚刚还威胁我呢!我一个公主,难道就任由他一个奴才欺负不成?”
又朝景元帝看去,“咱们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啦?”
景元帝果然顿时面露疑惑,“他威胁你?”
黄启福刚站起来,闻言,立时又跪了下来,“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依着规矩,想请王总管来内务府,问一问他贪墨宫银虐打宫人,还有,还有勾结守城军的事,绝无威胁九公主之意啊!”
勾结守城军!
夏晚安心下一提。
王万全眼睛也倏然瞪大!
而景元帝更是面色瞬间铁青!这是他的大忌!
不想,还没发怒。
旁边的夏晚安突然指着黄启福大骂起来,“含血喷人!我宫里的人,勾结守城军做什么?!你这意思莫不是要说本宫还存了谋反之心么?我打不烂你的嘴!”
说着,竟真的要当着景元帝的面去打黄启福。
景元帝原本被那句‘勾结守城军’给激起的怒火也被瞬间分散,同时反应过来——夏晚安勾结守城军?怎么可能?
反手按住夏晚安的肩膀,怒斥,“胡闹!还不放下!”
夏晚安却红了眼睛朝他看,“他胡说!这全天下,没有别人比女儿更想父皇好了!”
景元帝本就不会信那种污蔑,闻言顿时动容。
摸了摸她的头,点头,“朕知晓,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人这般污蔑害你。”
黄启福一见,就知大势已去。
跪在地上,连连摇头,“皇上!奴婢不敢啊!只是有人告发王万全,奴婢也不敢不查啊!绝没有污蔑九公主之意!”
“告发王万全不就是告发我?连父皇都知晓,亏你做了这么久的内务府总管,这样的用意都不明白?!”夏晚安怒吼。
那样子,看着真像是被气疯了。
黄启福也吓傻了。
连红杏那样的贴身人儿都能随意扔了的九公主,今儿个怎么就这么护起一个小太监来了?
谋反?
这是多大的罪名啊!他也没准备往这上面扯啊!
不由心慌,忍不住偷偷地朝文景看了一眼。
文景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般,笑着朝夏晚安道,“黄总管做事向来仔细,兴许只是请你宫里的奴才过来问一句话而已,你何必这样动怒?本就身子不好,再气急伤身,可要叫陛下担心了。”
说着,又温柔地朝她伸手,似乎是想去牵她,“就是我,也不想你有任何不快……”
夏晚安听着他的话都快吐了。
迅速往景元帝身边靠了靠,避开了他的手。
只恨声道,“若只是问话也就罢了,你瞧瞧小全子这身上的水。像是要问话那么简单么?”
文景扫了眼落水鸡一样的王万全,眼里一丝厌恶。
又听夏晚安道,“而且,我刚刚过来,分明看到他,准备用烧得那么红的烙铁,朝小全子身上印!”
景元帝脸色一变。
文景顿时皱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黄启福。
黄启福连忙大呼,“奴婢没……”
“没有?”
夏晚安怒道,“你在说我眼瞎么?”
“奴婢不敢……”黄启福连连摇头。
他确实不敢,那些阵仗不过是吓唬王万全的,谁知九公主竟然能为一个奴才强闯内务府?
夏晚安又朝景元帝看去,一脸的不忍,“父皇,宫人犯错自当领罚。可那烙铁是印什么的?我宫里的人,总不能比那些牲畜还不如吧?黄总管这哪里是来问罪的?分明就是打我的脸,父皇!”
文景忍不住又要说话。
却再次被夏晚安抢了先,“而且,他还说奉命而来,父皇,是您吩咐他来的么?”
景元帝脸色一沉,朝黄启福看去。
黄启福只觉浑身冷汗,磕磕巴巴地辩解,“奴婢,奴婢说错了,只是怕,怕公主非要带人走……”
“我为何非要带人走?这说得倒奇怪了!他若真做错了事,我为何要拦着你们?”夏晚安瞪他。
文景听着,就暗暗地觉得不对起来。
今日按照父亲的吩咐,先由黄启福悄悄去拿人,为防夏晚安为顾及面子不肯放人,他再在皇帝跟前添一把火。
有皇帝压着,王万全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少了这个素来挡在夏晚安身前张牙舞爪的阉狗,他以后想打探夏晚安的事儿,就更加方便了。
正好也能再借机接近一番夏晚安,在皇帝面前又表现一次。
而王万全交给黄启福收拾了,又能叫这个奴才更忠心替他们办事。
正可谓一举多得。
却不成想,夏晚安这么横冲直撞的,居然将事情给绕成了乱麻?
文景笑了笑,又道,“若是没做错事,就算内务府拿人,也查不出什么的。晚安不必如此动怒,且让黄总管好好查问查问。陛下在此,黄总管定然不敢再用什么手段了。”
又朝景元帝看了一眼,然后朝夏晚安笑,“清者自清,若查明当真无事,便是给了王公公最好的公正,不是么?”
真真是当年自己最信任的那个人,如今不过十八的年纪,便这样能说会道了。
夏晚安看了看他。
文景朝她温和又温柔地笑。
内务府门外,韩经年站在那处,看到的便是一对丽人四目相对的场景。
郎俊女娇,前世今生,无论在哪儿,都是人人称赞的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他募地垂下视线,转过脸去。
却见那边,方园大步走来,“国师?国师缘何到此?可要属下通传陛下?”
韩经年正要开口,看到他身后一个戴着帷帽的人,“方统领这是……”
方园顿了下,正色道,“卑职正有要事禀告陛下。”
韩经年的目光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帷帽上停了片刻后,收回视线,“既如此,我便不打扰陛下了。烦劳方统领转告陛下,我在养心殿恭候。”
“是,国师慢走。”
方园目送韩经年离开,疑惑地多看了眼,也没多想,转身,走到内务府门口,示意周边的御前侍卫不要出声,朝里看了眼。
站在夏晚安身后一直朝外看的白芷立时发现了他,然后朝夏晚安点了下头。
正对着文景的夏晚安忽而笑开。
那笑容,如二月枝头冷霜覆盖了许久的花苞,陡然冰雪散开,花蕊初绽,露出最新嫩柔美的模样。
看得文景心头骤震。
便听夏晚安笑道,“若是要我交人也行。”
王万全颓丧地垂下了头。
黄启福一喜。
景元帝朝夏晚安看了一眼。
文景含笑,“如此最好,我知你最能听进去我说的话……”
话没说完,却又见夏晚安朝黄启福的方向瞥了眼,“不过,交给他可不行。”
众人一愣。
景元帝皱眉,“你又在闹什么?”
夏晚安摇头,说道,“要一个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儿来审我的人,我怕他栽赃陷害呢!”
这话说得直白又犀利,惹得景元帝再次拧眉,“休得胡言,你堂堂一个公主,满嘴说得都是什么!”
夏晚安撅嘴,鼓了鼓腮帮子。
文景却快速朝黄启福看了一眼,然后朝夏晚安笑,“晚安,你若不喜黄总管也就罢了,怎能随意这般羞辱他人?若是传出去,外面的人又要说你……”
可闭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