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儿在朕心里始终是根刺,一日不拔,朕一日难安。你的身份太容易引人注目,唯有国师行动,能以其身份遮蔽过去。”
赵庭雨的神色凝重起来,“所以陛下将国师请到宫中来……”
“不错。”
景元帝再次点头,“正是想看看国师值不值得朕信任到如此地步。然,始终不得亲近探听之法。”
赵庭雨想了想,“臣有一拙意。”
“说。”
“随从内侍,到底太过扎眼,也容易引人戒备。不如……
陛下派个女子近身伺候?”
景元帝眼皮子一跳,朝赵庭雨看去。
赵庭雨连忙行礼,“臣绝无对国师不敬之心,也断无对佛祖亵渎之心。只是……若以女子试之,更能知其心性。”
景元帝皱了皱眉,看着赵庭雨良久,“你先起来吧。”
赵庭雨告了声罪,站了起来。
就听景元帝道,“此事不要外传,朕再思量思量。”
“是,臣谨遵圣意。”
待赵庭雨退下后,景元帝又重新拿起折子,看了会儿后,忽然开口,“李德全。”
“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李德全上前一步。
景元帝放下那折子,顿了片刻后,道,“去查查,长乐宫那小太监,都查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叫人分辨不出情绪。
李德全身子一躬,“是。”
……
如意湖旁,红杏坐在距离听雨阁不远的芙蓉亭里,温声安慰着对面哭着的碧玉,“姐姐,柔妃娘娘不是没有责罚您和贵人么?你何必这般自己吓唬自己?”
碧玉哭红了眼,却还是瞪向红杏,“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能依靠着九公主,什么都不怕的?张贵人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说起来,也不比我们这样做奴才的好多少。”
又擦了擦眼泪,“她先前悄悄跟宓妃往来的事儿,叫柔妃知晓了。这一次六公主的事就是个警告,若是再……呜呜,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能不能求九公主把我也收到长乐宫去啊?”
红杏给碧玉递了自己的帕子,“我人微言轻的……”
“你不是最受九公主的宠么!我看你是不想帮我是不是?”碧玉拍开她的帕子,生了气。
红杏也急,“姐姐你不是为难我么?我再受宠,也只是个奴才。真要恃宠生傲,还不知有什么等着我呢!且最近这段日子,你不知……”
碧玉却不肯再听,只哭骂道,“做奴才的难道就是天生的下贱命么?!担惊受怕的,何时才是个头啊!要是能够,谁不想做主子啊……”
红杏听得心头惊颤,“姐姐,你可轻点儿……”
说了许久的话,好容易将碧玉安抚下来,送她回了听雨阁,红杏才一身疲惫地往长乐宫回去。
想到姐姐的担忧,自己如今被九公主生疏的困境,也是满脑子的官司。
这时,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轻唤,“红杏姑姑。”
红杏一愣,回过头来,就见文敬之含笑自假山旁朝
她走来。
风度翩翩,公子端方。
红杏忙俯身行礼,“见过世子。”
文景摆手,“姑姑不必客气。怎地会在这里遇到了姑姑?”
红杏笑了笑,“奴婢来探望姐姐,这就回宫去了。”
文景恍然,朝听雨阁的方向看了眼,又道,“听说晚安身子微恙,可曾请太医看过了么?不知我可能去探望?”
红杏张口就要回答时,抬脸,却看到了文景眼中的关切和担忧。
不知为何,碧玉的那句‘要是能够,谁不想做主子啊’猛地蹿上脑海。
她大惊,忙低下头去,“回世子的话,殿下偶感风寒,太医说需得静养。”
这就是不许探望的意思了。
文景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方盒,递了过去,温声道,“既然不能见便罢了,这是我偶然在外得来的波斯来的香露,据说有价无市,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来的。烦请姑姑帮我带给晚安”。
说着,又另外递了一瓶给红杏,“这个是单独给姑姑的。一点心意,姑姑莫要推辞。”
红杏看了看那小瓶,片刻后,伸手接过,躬身行礼,“谢世子,奴婢会转告殿下世子的心意。”
文景缓缓笑开,“那便多谢姑姑了。”
说完,便领着随从朝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红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不见,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回到长乐宫。
就见王万全站在院子里指挥几个小太监架秋千。
九公主前一日曾偶尔说过一句想玩秋千。没想到他居然当了真。
当即过去呵斥,“小全子,长乐宫内不得随意搭建器材,若是坏了风水,对公主有何影响,你如何交代?”
“我呸!你少咒公主殿下!”
王万全直接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又扫了眼她手上的盒子,“倒是你!又去看你姐姐去了?我看你啊,这长乐宫的大宫女也别当了,直接去听雨阁姐妹情深算了呗?”
“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能骂我的只有公主殿下呢!你想要拿我的错,等哪天能成了主子再说吧!让让,别挡道!”
红杏被推开,看着狗眼看人低的王万全,抓着盒子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指甲在那青梨木的盒面上发出撕拉的声音,如同她快被挠破了的心。
……
暮色沉沉,云浮西际时。
夏晚安扶着方园的胳膊,气喘吁吁地,终于看见了云顶寺的山门。
瞧着上头的‘云自在者’几个字,满身的疲惫,顿时消散而去。
大和尚,曾经站在那里,指着那山门,对她说。
“三门,又称三解脱门。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乃避世俗烦扰,自在修身之意。”
自在修身啊!
草庵后的漂亮和尚,你现下,是在念佛呢?还是在修禅呢?
本公主找上门,你的自在,可就到头咯!
山门下,一个身穿青衣的和尚正拿着扫帚在扫门前的落叶。
瞧见一行人突然行来,还有些意外。
待看清走在最前头的夏晚安时,显然愣了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上前,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施主,敝寺今夜已闭山门,若祈福问神,还请明日再来。”
夏晚安立马眉头一皱,“本……我好容易爬上来的,你让我再走一趟?你不如让我直接上西天算了!”
方园立时沉脸,“休得胡说!”
夏晚安嘴巴一撇——现在谁敢拦她去见大和尚,她就让谁去见佛祖!
瞪着那和尚,“我不求神问佛,你们这寺里可以住人的吧?我过来歇歇脚,住一晚。”
那青衣和尚又笑了,“来寺庙,却不求神问佛,施主对神灵不诚,只怕入不得庙。”
“你!”
夏晚安算是看出来了,这扫大门的臭和尚是故意为难她呢!
偏偏她今日乔装出门,又摆不得公主的架子,索性蛮横道,“我不跟你个小和尚说话,你去,叫你们方丈出来!我要捐香火钱,一万两!他收不收!”
青衣和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一点大的小屁孩,还敢说他是小和尚呢!
笑了笑,躬身,“铜臭俗物而已,佛门清净,怎可以金银论身份?施主慎言。”
慎……我慎你个鬼啊!
眼见着就快要见到大和尚了,偏偏却被这小和尚给左拦右拦的。
夏晚安这心都快烧起来了!
柳眉倒竖地就想骂人。
旁边,方园上前,晃了下手中的一个牌子。
青衣和尚扫了一眼,神色未变,却笑着再次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方园道,“我家小姐也只是想入寺住一宿,明日在寺中为家中长辈祈福问安,不会打搅到寺内高僧们的清修,还望大师通融。”
他的话里,半是客气半是威胁。
旁人听不出,夏晚安却自然听懂了——方园给这和尚看的,是他的御前侍卫的牌子。
御前侍卫陪护的,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宫里的贵人了!
若是宫里的贵人,那家中的长辈?
根本不用多问。
夏晚安高傲地抬起头来,“去,让你们方丈来,亲自请我入山门!”
不吓唬吓唬这个小和尚,还真以为她娇蛮跋扈的九公主是好欺负的了!
身后青梨几个皆是无奈——殿下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乔装出行的呀?
那青衣和尚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山门里头走出来个留胡子的老和尚。
夏晚安一见,就走了过去,刚要行礼称‘大师好。’
就见那老和尚径直走到了青衣和尚跟前,行了一礼,道,“方丈,您吩咐的庵房已准备好了。”
“……”
“……”
众人惊讶,纷纷看向那分明只有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和尚。
青衣和尚一笑,朝夏晚安行礼,“贫僧青云,正是云顶寺方丈,见过……贵人。”
夏晚安呆住——青云?方丈?小和尚?
不对啊!!
云顶寺的方丈不是无心么!那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
怎么变成个俊皮小和尚了????
她疑惑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抬头,认认真真地看头顶的牌匾——
“云,顶,寺。没走错啊!”
她歪着脑袋嘀咕,“难道是我记错了?”
青云已经走了过来,笑道,“贵人是说什么错了?”
夏晚安看着他笑得模样,就觉得瘆的慌。
这秃头小和尚,刚刚是故意逗她玩呢!
咳嗽一声,道,“我是乔装出行,要低调!按着刚刚的说法,称一声施主就好。”
青云一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施主,方才贫僧玩笑,还请莫要介怀。不过,云顶寺少接夜来客,还请施主见谅。”
“为何少接夜来客啊?”夏晚安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知昼则知夜,知始则知终,如若先悟未生以前面目,便知末后安身立命之处。”青云一笑。
……啥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说的是人话么!
夏晚安嘴角抽了抽,朝身旁的方园做了个鬼脸。
然后假笑,“方丈佛法高深,善哉善哉。那您看我这好容易上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