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豆被仔细询问了过程和细节,讲到惊险之处时,仍然是后怕到泪眼汪汪。
小姑娘白白嫩嫩,小脸皱在一起,哭的睫毛湿漉漉的,做笔录的小刘于心不忍,想拿旁边的纸巾安慰,被人抢先一步,他偏头,看见孟淮站在身后,忙要起身。
“你继续,别管我。”
孟淮轻瞥了他一眼,口气不冷不热。
还处于实习期的小刘着实紧张了一把,结结巴巴,“留一下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
姜豆刚开口,孟淮很快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小刘记下,“感谢你的配合,后期赔偿事宜会再联系你和家人。”
姜豆低下头,小声说了声谢谢。
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姜豆斜着眼偷偷打量在开车的孟淮,打心底叹了口气。
阳光透过车窗笼罩进来,给他的面孔镀了一层柔和的金,相貌与之前似乎是不同了,可哪里不同了,她看不出来。
眼睛落在孟淮搭着方向盘的手,发现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藏在袖口处。
她心下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孟淮眼角余光瞥见,下意识遮了遮,笑了笑,“不要害怕,没事的,我被心理干预过,现在已经好了。”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轻飘飘的话语,却如重锤一般砸在姜豆的内心。
五年里,孟淮曾尝试过自杀。
手指不自觉的攥紧衣摆,指甲泛白,眼眶却一下泛了酸,她垂着脑袋,衣摆揪的更紧,“是后悔了?”
孟淮沉默了下,似乎是回忆,慢慢说道:“在那个过程中,回想这一生发生的事情,觉得还有放心不下的。”
姜豆险些掉下泪。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她想象不出来,孟淮那样的人,似乎能够沉着冷静面对所有事情,那是一种怎样的崩溃才会让他走上这一步。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她才听见自己磕磕巴巴的声音,“我……我不像当年了,其实我已经想开了,对你也不是非要有什么执念,孟淮,事实上,对我来说只要你好,你平安,就足够了。”
真的。
孟淮眸光微动,抿唇沉默下来,很快到市立医院,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好熄火,并不着急下车,而是认真的盯着姜豆。
姜豆也看着他。
双方大眼瞪小眼半晌,姜豆开口,“你现在正上班吧?”
“我知道。”孟淮依旧没动。
“你老看我干什么?”
“会原谅我吗?”
孟淮的眼睛在昏暗的停车场闪烁着零星的光,他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高中时期的孟淮,代入现在的流行词,那就是少年感。
可他也同样拥有超越同龄人的沉稳,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姜豆都认为孟淮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人。
这几年,姜豆觉得自己好像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再过几年,大概也还是这个样子。
孟淮手腕上的疤痕隐没在袖口,可时隔五年,变的只有这一道疤吗?
“我并没有怪你,当年我们还都太小了,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你有你自己人生与目标,孟淮,看到你现在很好,我很安心。”
“你是这样想的?”
孟淮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重复,“太小了,算不了什么?”
“我想我们不只是被感情牵连在一起的。”
姜豆垂下眼,看着自己搭在膝上泛白的指尖,声音很小,“我只希望你好。”
没有人答话,孟淮点上一根烟,任由烟雾在指间蔓延,头靠着椅背,闭了闭眼,嗓音平静。
“没有感情,那再培养好了。”
姜豆偏头,他已经拉门下车,“走吧。”
接受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本来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把脑袋上的包消炎一下就行了,可孟淮执意要她做全面检查。
她不好意思说兜里没钱,更不好意思张嘴跟孟淮借钱,到了最后,带着商量的语气,问能不能就包扎下脑袋,其他可有可无的检查就不必了。
“你的医疗费用由肇事方的保险公司承担。”
孟淮轻睨她。
“那我要是当时跟着救护车一起的话——”
“一样的。”他叹口气,“你是法盲吗?”
“我又不知道。”
姜豆脸皮子抖动几下,小声嘟囔着,“我又没遇到过。”
从楼下叫了保险公司的人上来,他陪同姜豆做好一系列检查,把单据发票复印好交给保险公司,把一切处理妥当,才离开医院。
“这次事故重大,保险公司的人一直在医院。”
见姜豆闷头不说话,孟淮主动开口解释。
姜豆哦了声,低头抠着手指,“肇事司机呢?”
“死了。”
孟淮编辑了一段文字发送出去,收了手机,扣好安全带,“救护车到之前,人就断气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刑警队的。”
“刑警也管交通事故吗?”
孟淮沉默了下,“交警队的同志告诉我的。”
她没再说话,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你毕业后就找不到人了,那几年,是去执行任务了吗?”
孟淮正在开车,含糊不清的嗯了声,算是交代了五年的去向。
姜豆忽然就放心了,其实她不是非要知道他失踪的这几年究竟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她只需要知道,现在的孟淮很好,那就够了。
没有什么能比看到你平安健康更好的了。
车行驶到繁华的市区,孟淮问她要不要吃饭。
姜豆摇头,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一声咕噜声。
她假装没听见,“我不饿。”
又一声咕噜。
姜豆没脸了,早晨出门急,只来得及喝下一大杯水。
“还是吃吧。”
顿了顿,孟淮又解释了一句,“我饿了。”
就蛮徒劳的。
停好车往餐厅去,孟淮临进门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大王。
姜豆回头,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正抻着脖子往这张望,周围的行人纷纷看向他。
什么大王?花果山的猴大王吗?
她也跟着看了好几眼,觉得他好像是在看这边,拽了拽孟淮。
“他是在叫你吗?”
“不是。”孟淮神色如常,连个象征性回头看的动作也没有,拉开餐厅玻璃门,“注意台阶。”
姜豆十分狐疑,“我怎么感觉是在叫你。”
“认错人了。”
付尧上午吃坏了肚子,从厕所回来时,发现自己名字在抓阄中脱颖而出,已经被指定为大家伙的出门买饭人。
他自知双拳难敌四手,苦哈哈提着一大兜的米线烧烤奶茶麻辣烫,过马路时,瞧见街对面的一个人有点眼熟,
付尧眯了眯眼,认了出来,那似乎是翘班三个钟头的孟淮。
孟淮自打进市局那天起,就跻身于忙碌的革命事业,正所谓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玩了命卷,是局里典型的劳模代表,平时别说翘班,就连开小差的时候都很少。
可是今天早晨,劳模卷哥去隔壁交警队借打印机,打发一同去的小警察先回来,就再没见着人回来。
就算他被半路截胡,那也十分正常,市局里的兄弟自动归位于又忙去了,完全不会觉得异常。
但是现在看见他跟一姑娘一块进了餐厅吃饭,事情逐渐开始变得离奇且离谱。
吃瓜使人精神错乱,付尧一激动,几声大王脱口而出。
孟淮是不让他们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喊他大王的,觉得难听,其实原本在局里他也不让喊,奈何人多嘴快,抓着这个,抓不住另一个。
付尧叫了几声,惹得旁人行注目礼,当事人却头也没回进了餐厅。
孟淮的长相并不是能够淹没在人堆里的,所以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
他琢磨了下,认为孟淮可能是觉得丢人。
可是家人们,那又有什么关系。
付尧站在原地,纠结了两秒,抬脚就往对面走。
孟淮特意选了个不靠窗的位置,然而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他从坐下就感受到来自玻璃窗外追寻而来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像块不识好歹的狗皮膏药。
此时正是饭点,这目光灼热到十米开外都能感受到。
孟淮忍了又忍。
付尧一边贴着玻璃,一边在微信群里狂发表情包。
孟淮腿都震麻了,忍无可忍。
付尧看见他转了头,面孔平静,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他立即放下手机,做了个嗨的手势。
孟淮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我去抽根烟。”
姜豆含糊的应了声,白嫩嫩的手指头继续在iPad上划着,正认真的选果汁。
孟淮来到餐厅外,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叼在嘴边,冷淡的瞥了眼付尧,晃了晃烟盒,“来一根?”
付尧兴奋的伸手想接。
付尧为难的看着手里的一大堆东西。
付尧垂头丧气,“不用了老大。”
孟淮点上烟,丝丝缕缕的烟雾萦绕在脸前,“出来买饭?”
“是啊。”付尧难以掩饰语气里的兴奋,凑过去,“老大,你怎么出来也没说一声,这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没事做的话,把前两天西区那起抢劫案的周边监控调一下,排查可疑车辆。”
孟淮没回答他,吐出一口烟气,语调平静,“尽快整理出来,我下午回去检查。”
“啊?昨天不是都看过一遍了吗?况且——”
孟淮一眼瞥过去,付尧立即噤声,比了ok的手势。
领导放心,小的马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