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钱珏仔细思索一番,语气肯定。
“棠大师,这意味着什么吗?”一直守在床边的钱金银,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棠谙沉默片刻,冷笑道:“恐怕,这并非鬼魅作祟,而是人为。鬼魂入梦,通常面孔清晰,而活人则只有模糊样貌。”
“那我们怎样才能将这人找出来!”钱金银听见是人为,面上稍显轻松,但似乎想到陈沐的鬼魅招数,又忍不住惆怅起来。
棠谙递给他一个莫要慌张的眼神,转头细问:“上月十五之前,你可遇见什么怪事?比如,有人莫名上前搭话......”
“对!经姑娘这一提醒,我还真想起件怪事。那日我偷跑出去逛灯会,突然有名男子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姑娘,我很喜欢你的发钗。’我当时觉得不太舒服,但只能快些离开。但他却不依不饶,缠上来将我浑身服饰都夸了一遍。我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又怕骂了他将周围人吸引过来,那群人可是只会看热闹。”
听到这,棠谙的拳头已经不自觉攥紧,这男人什么心思,也就心思单纯的钱珏不知道。
一直抱臂站在门边的裴千烛,脸色也越来越暗。
钱金银更不用说,他双目红赤,恐怕只想将这人拉出来千刀万剐。
“后来,他一直说我发钗好看,甚至上手来拿。我实在没想到他这样大胆,便不小心被他碰到了头顶。最后是路上遇见了相熟的姐妹,才甩掉他。”
钱珏瘪着嘴,回想起来还是很不高兴。
头,肩膀......棠谙已经几乎能够断定,这人就是陈沐。
“还记得他的穿着吗?”她问。
“说来也怪,分明是那样令人讨厌的一个人,我如今却一点也记不清他的样貌。”钱珏低头丧气。
棠谙将她揽过来安慰道:“这不怪你,是他施了邪术。现在我需要将你的衣裳褪下些许,看看他在你两肩究竟留下了什么。”
无需棠谙多说,裴千烛和钱金银自觉退出卧房。听见房门关上后,棠谙开启阴阳眼,褪下钱珏衣物,向她两肩和头顶看去。
果然,那三把属于活人的火焰,已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上三个黄豆大小的洞,不断有白雾从洞中冒出。
“好歹毒的法子,不仅使你体内阳气源源不断流失,还断了它的生成之源。”棠谙压着怒气,对钱珏说。
“我取你几根头发,会有些痛。”她打完招呼,便从钱珏头上拔下几缕发丝。钱珏微微蹙眉,但动也没动。
棠谙随手抓来一张宣纸,撕下些许,将头发包在里面。她拿手指沾上朱砂,边念咒,边在纸包上画符。
符成,宣纸竟在棠谙掌心燃烧起来,火焰稍纵即逝,仅余一撮黑炭似的粉末,留在手中。
“你不会被火烧到吗?”钱珏扭头问棠谙,脸上满是惊奇和崇拜。
棠谙被这表情逗笑,捏了捏钱珏的脸道:“这是术法,并非真的火焰。”
她指着手中炭末,接着道:“发丝燃烧后,就成了血余炭,止血效果极佳。如今我引天火将其燃烧,再加上发为自身精血所凝,因此也能够止住你体内阳气的外泄。”
棠谙将血余炭细细涂抹在那三处小洞上,钱珏本以为这东西容易散落,却没想粉末一接触到她的肌肤,就消失不见。身体内部的亏空感,瞬间减缓许多。
棠谙见钱珏面露喜色,不得不沉声道:“但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陈沐已建立进入你梦境的渠道,他将你的阳气耗空,只是迟早的事。”
钱珏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便被棠谙这话,打击得垮下去。“棠姐姐,那我还有恢复健康的可能吗?”
她对棠谙的称呼忽然变得亲昵,棠谙自然察觉到这变化,嘱她将衣服穿好后,将等在门外的裴千烛二人叫进来。
“陈沐筹谋已久,因此让他主动放弃祸害钱姑娘,已不太可能。如今我只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会有些冒险。”
棠谙神情严肃,将其中利害说与钱家父女听。
“棠大师请讲,再冒险也好过看着小女......”钱金银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看向床上形销骨立的钱珏,连她偷偷跑出去的事都舍不得计较,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
“请各位协助我,一举杀死陈沐,以绝后患。”棠谙咬着牙,将这几个字从齿缝中挤出来。她偷瞄了一眼裴千烛,却没能从这人脸上看出任何表情。
裴千烛最是讲究刑罚有度,不知会不会阻止她。不过就算他阻止,棠谙也会去做就是,只过程可能会艰难些。
“好!我钱某人正有此意,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开口!”钱金银率先赞同,他日夜盼着陈沐去死。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们还没有弄明白。那就是陈沐为什么会将钱小姐视为目标。钱小姐若是重病,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棠谙将这问题一抛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原本兴奋的钱金银,神情也变得低沉,他实在想不到,陈沐究竟是图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千烛,突然开口:“钱家家财万贯,陈沐既然是个活人,那么我猜,他大概是贪图钱财。”
棠谙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世间男子,大多逃不过权、色、财三样。害死钱小姐,于权色无益。只是他为何要绕这样一大圈,而不是直接潜入钱府,杀人越货?”
“他还有别的意图?”
“他能力不足,做不到?”
钱金银与钱小姐同时开口,这对父女倒是默契十足。
棠谙思索一番,斟酌道:“或许,二者兼有。他的梦魇术修得不错,但施在钱小姐身上,让阳气逸散的咒术,实在有些拙劣。不然,钱小姐早该亡阳而死。”
“裴千烛,今夜陪我会一会那陈沐,如何?”棠谙扯着裴千烛衣袖,满脸谄媚。她唯恐裴千烛不愿意,打架这种力气活,她可懒得做。
裴千烛缓缓点头,盯着棠谙那双笑眼,他表情平静,只有嘴唇抿得死紧。
等到天色已晚,棠谙开始忙碌起来。
她用朱砂在钱珏周围,画了一个八卦阵。同时让钱金银准备一面稍大些的铜镜,并用白纱将镜面覆盖起来,整个放到装满水的盆里。
棠谙把水盆放在东北方,自己却拉着裴千烛,站在西南方。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个方位应当属于‘死门’。而你为何又将那些死物,放在生门的位置?”
裴千烛对奇门八卦略有了解,也因此对棠谙的行为感到不解。
棠谙没想到,自己也有当裴千烛先生的一天,她耐心解释:
“梦境非阴非阳,人的身体在现实中陷入沉睡,在梦里却跑跳自如。梦是倒逆之境,因此生门不生,死门不死。也可以说,我们现在站的,就是生门。”
“水为极阴之物,镜子能投射出我们的身影,将其浸入水中,我们便能借这沾了极阴之气的影子,潜入钱小姐梦里,而不被当作活人拒于梦外。”
“那为何镜子上面要蒙一层白纱?”钱金银也忍不住提问。
“自然是为了遮住陈沐的眼睛呀。”棠谙笑着说,她盯着钱小姐的眼睛眨也不眨,随时准备着入梦。
快到酉时,屋内众人都不敢再出声。前一秒还在和他们聊天的钱珏,后一秒就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来了,抓紧我。”棠谙低声对裴千烛说,她话音刚落,便感觉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好像要将其揉进掌心。
“咚咚......咚咚......”
若不是有微风拂过眼球,带来些许凉意。棠谙几乎要忘了,自己睁着眼。黑暗漫无边际将她笼罩,视觉无用的情况下,听觉便更加敏锐。
耳边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棠谙的脸颊贴着一片温热,手还被人牢牢包裹住。她瞬间明白,这是谁的心在跳。
她试探地伸出手,想要借力站起来,却一巴掌按在某处柔软且有弹性的地方。那似乎是活物,在她按上去的瞬间,收紧变硬。
棠谙的脸刷一下变得滚烫,她急忙收回不小心触上裴千烛腹肌的手,心道,还好这里黑漆漆的,他也看不见。
但她心音刚落,四周骤然亮堂起来。烛光从他们身前的屋子里透出,将棠谙把裴千烛压在地上的情形,照得一览无余。
棠谙急忙埋下头,但她红到脖子根的脸,又哪里藏得住。她看不见裴千烛表情,只感觉到耳边心跳声,似乎加快了些。
“珏儿,你究竟还在坚持什么?都被我碰过,还有哪个好人家肯娶你?”
“恶不恶心,被碰一碰就是你的人了吗?那你这双手该是有多脏,臭气千里不绝,让人一闻便知?”
吵闹声从屋内传来,棠谙立即分辨出,第二个声音便是钱珏的。
她被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气得两眼冒火,方才还趴在裴千烛身上怎么也起不来,现在蹭一下,直接站起,还不小心踩了裴千烛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