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快住手!”钱金银急得额上冒汗,连拐杖都摔在地上。
棠谙没有理会他,她继续将手中牌位,一下一下砸在供台上。牌位表面生出裂痕,好像即将要坚持不住,被四分五裂。
“大师你再这样做,就别怪钱某不客气!”钱金银心急如焚,想要唤管家上前制止,无奈他们两人都被裴千烛拦住,前进不得。
随着一声清脆崩裂声,牌位彻底上下分离。棠谙握着剩下的半截牌位,从扣出小半张木牌来。
那木牌通体纯黑,阴凉无比,本来是像套娃一样,被套在茉娘牌位之内。
“钱老爷,牌位被人调换都察觉不了吗?你每日拜的,哪里是什么恩人,分明是只恶鬼!”棠谙扬了扬手中的半截木牌,厉声对钱金银道。
钱金银愣在原地,似乎不知该做何种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双眼通红,对棠谙恭敬道:
“是钱某有眼无珠,误会了大师。望大师宽宏大量,告知钱某该如何赎罪。”
棠谙接过管家双手递来的上半截木牌,漫不经心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管到底,不只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棠谙将两片木牌拼在一起,得到一块纯黑的长条状木片。
“咦?上面为何什么也没有?”钱金银疑惑道,他的脑袋几乎要凑到棠谙面前。
一直沉默立在棠谙身边的裴千烛,微微侧身,将钱金银挡在身后。棠谙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裴千烛,“这是阴间的文字,你当然看不见。”
棠谙默念口诀,将鲜血点在眼睑上。再睁眼时,已能看见木片上的莹莹绿光。
“陈沐。”棠谙找出关键信息,这只顶替茉娘受香火的鬼,应当叫陈沐。
她继续查看,疑惑道:“为何没写生卒年?”
“料是生卒年不详?这种情况还算常见,不知大师为何生疑?”钱金银绕到裴千烛对面,仔细盯着棠谙的一举一动,唯恐哪里怠慢了她。
棠谙摇头,耐心解释:“若是这样,这鬼也不必大费周章,制造出假牌位,偷放到这里来。人间的香火烧到地府后,阴吏会根据生卒年,将其分给相对应的鬼。如果不写,他便享不到香火。”
棠谙见钱金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道:“陈沐是谁,你可有印象?”
钱金银摇头,“从未听说过此人。”
“无妨,我自有办法找到他。天色不早,钱老爷去休息吧。我这还有些事要准备,您不必管我。”棠谙放下手中木牌,走到裴千烛身边,不容拒绝地请钱金银离开。
棠谙将话都说到这份上,钱金银也不好再留。他只让管家指明客房方向,便一瘸一拐地离开,看样子很信任棠谙,竟肯让他们独自留在祠堂。
棠谙也不是故意为难钱金银,只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危险,因此不便留闲人在此地。
“你不可再以身犯险。”裴千烛一眼看穿棠谙的目的,他钳住棠谙双手,语气坚决。
棠谙无奈,只得哄骗他:“放心吧,只是寻出鬼修方位,并不危险。”
裴千烛闻言只是摇头,他知道棠谙有多会骗人。
“我就递个状子给城隍,托他帮我问问,地府有没有这号人物,这人又在哪里。你听听,危险吗?”
棠谙隐去大部分步骤,将能说的都说与裴千烛听,语气很是诚恳。
“你教我,我来。”裴千烛一只手就可将棠谙双手捏住,任她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棠谙从裴千烛眼睛中,看不出一丝转圜余地,她垂着头,沉默不语。
“你说他没有写上生卒年,先前又说钱金银的腿,并非鬼魅所为。或许,你可以先用寻活人的法子,试试看。”
裴千烛见劝不动棠谙,只好另辟蹊径。
棠谙闻言,一下子抬起头,凑到裴千烛面前,眼睛亮晶晶。她用被包裹住的双手,撞了撞裴千烛的肩头,欢快道:
“还得是你啊,裴千烛,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一下将裴千烛后肩伤处扯动,但他面上没有表露分毫,咬牙将疼痛咽下。他松开棠谙,低头发现有道道红痕,印在那纤白细指上,格外显眼。
裴千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首先,得先试出他究竟是鬼,还是人。”棠谙点着自己脑袋,似乎在思考问题。很快,她眉头舒展,又显出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今日就先休息,等明天见了钱小姐本人,再做定夺。”棠谙的脚都快跨出门槛时,才发现裴千烛还站在原地。
“裴千烛?”棠谙回头唤道。什么事能让这人发呆?她盯着裴千烛仔细瞧,也没有看出所以然。
裴千烛闻言立即跟上,甚至还走在棠谙前面,好似方才那个发呆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们循着管家走之前指的路,走到一所布置讲究的屋舍。屋前有个小丫鬟守在那里,等着他们。
“钱老爷派来的吗?自去休息吧,就和管家说,是我不习惯有人服侍。”棠谙挥手让丫鬟回去,她不欲折腾人。
这更深露重的,钱家怎么还派丫鬟来?棠谙心里有些疑惑。
“服侍姑娘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姑娘若是不习惯,奴婢站在屋外也好,请您莫要赶我走。”
听见棠谙让她离开,丫鬟的眼中顿时泛出水光,好像棠谙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棠谙闻言更觉古怪,她盯着丫鬟上下打量一番,却没有发现端倪。
钱金银看起来也不像是苛责下属的人,这丫鬟究竟在怕什么?棠谙想不通。
眼见着裴千烛即将走进屋中,棠谙连忙小跑着更上去。
“裴千烛等等我!”她在后面喊道。
裴千烛的脚本来将要跨过门槛,被棠谙一喊,又收了回去。他转身,等棠谙过来。
“你急什么?”棠谙奇怪地看了裴千烛一眼。她没等他回答,便探出脑袋观察屋内情景。
屋子里被布置得很温馨,被褥松软蓬松,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传来好闻气息。还有屏风后的木桶,棠谙已能想象,坐在里面被热水包裹,浑身松快的感觉。
她想立刻走进屋子,泡个热水澡。
“棠谙。”耳边传来裴千烛的声音,手也被这人紧紧握住。棠谙瞬间清醒,她被这屋子蛊惑住了!
“抱歉,我没能拉住你。”裴千烛又说。他此时也整个人站在屋中,面上满是歉意。
“快出去!”棠谙没空纠正裴千烛任何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行径,她忙推裴千烛出去。
“晚了,两位大师。”一个阴柔做作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语气中满是嘲讽。
棠谙看见那个小丫鬟,脸上挂着副与她面容不匹配的诡异神情,扒在门框上,对他们笑着。
棠谙脸上的慌张消退下去,眉宇间夹了些不耐烦。
“大晚上的还作妖,你自己不用睡觉的吗?”她咬牙切齿道。
丫鬟显然没料到这人被困住,还如此豪横。她愣了愣,但很快又笑道:“棠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自然晚上才是做梦的好时间,好好享受吧,这黄粱一梦。”
大门不知被谁缓缓关上。屋中烛火黯淡下来,有股甜腻香气萦绕在鼻尖。
“裴千烛,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热?”棠谙用手帕捂住口鼻,尽量不吸入炉香。但即使这样,头还是变得越来越昏沉。
“棠谙,默念堆蓝心法,催动体内灵气运行。”裴千烛席地而坐,盘膝修炼。他的脸颊微微发红,但看起来要比棠谙好许多。
“可是我不会什么堆蓝心法呀。”棠谙软着嗓音嘟哝,竟带了些撒娇语气。
她感觉全身滚烫,好像体内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棠谙被热气熏得眼含春水,红唇润泽,全然分不清东西。她甚至都忘了裴千烛还在身边,抬手就要将外衫褪下。
但扯动衣领的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裴千烛觉得自己这颗心,不知为何激烈跳动起来,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先盘膝坐下,我教你。”裴千烛的声音沙哑至极。
棠谙中毒太深,她此时已经无法理解裴千烛的话,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眼尾晕开一片艳色。
裴千烛撇过头不敢直视,他被棠谙盯得体内燥热更甚,耳尖通红。就在这时,他掌下的手还不怕死地动了动,细微痒意顺着手臂,挠上心头。
“棠谙,别动!”他怕自己浑身血液流动太快,也失去理智,于是出声制止棠谙。但话说出口后,裴千烛又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些。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我告诉你,婆婆既然托我将铺子照料好,那你们这群白眼狼,便一抔土都别想带走!”
棠谙越说越气愤,抬手就往裴千烛脸上招呼,又快又准。
裴千烛本就被棠谙骂得有些懵,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躲开。好在,棠谙现在浑身无力,那只手柔若无骨,好像在轻抚裴千烛的面颊。
裴千烛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