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棠谙听见一道闷哼声。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她小心翼翼睁开眼,却发现光线被眼前高大身影全然挡住。
棠谙抬头,看见厉鬼脸上还带着笑,似乎一点也不痛。但棠谙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她在地上抓起一把符纸,将它们撕作纸人模样。
她怒视着那行骗的三人,朝纸人们吹了一口气。霎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向棠谙撞来,她站在风中岿然不动,任其拂起一头乌发,还有掌心纸人。
“万象初始,巽风生息。启凡凌空,灵踪千里。”
纸人被风卷着,环绕在棠谙身边。它们手牵着手,连成一串,好像一条锁链,将棠谙缠绕。
“我......我就说她是妖女。”三人中有一人颤着声音说道。即使双腿都在发抖,他还是不忘抹黑棠谙。
棠谙闻言只是笑了笑,她扒开挡在身前的厉鬼,指挥纸人们袭向这群骗子。
明黄色纸片如漫天萤火虫一般涌去,身形轻盈又舒展。
骗子们拼命拍打,也敌不过数量众多的纸人。纸人见缝插针,一张张附在他们身上。顷刻间,已瞧不见这三人本来模样,只有三具明黄色的人形纸茧,立在院子中央。
“这是什么新奇招数?看着颇有威力。”厉鬼好奇道。其实他是想说,看着颇能折磨人,但他怕这样说,又会惹恼棠谙。
“看来,是我小瞧了他们。活过来的每一片纸人,都是他们曾经害死的人。风有生生不息之力,它会将这些亡魂,带到这群人梦里。不知白骨积怨,烦冤恨血,他们可受得住?若受不住,便只好为其陪葬了。”棠谙解释道。
“世上竟有如此妙法,我做鬼多年,竟也未曾听过。”厉鬼赞叹,他想要靠在棠谙身边,却被她一把攘开。
“哎呦,疼!”厉鬼捂着后肩,对棠谙卖惨。
“你还知道疼?那时你分明能够拉着我一起躲开,却非要跑到我面前,来装木头桩子。呵,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棠谙恼火地敲了敲他的伤处,但还是收了力气。
厉鬼这次不敢再叫疼,他眉目低垂,闷声道:“我怕拉你的速度不够快,即便是擦到一点,我也舍不得。”
棠谙闻言,不由得软了心肠。但她面上还是那副冷淡神情,抬头望着厉鬼对他说:“到屋子里去,我看看有没有骨折。”
棠谙一说要给厉鬼看伤,屋子里的人就都退了出去,连腿脚不便的钱金银也不例外。棠谙看着眼前一层一层褪下衣裳的厉鬼,忽然有些后悔给他验伤。
好在,厉鬼还是收敛住,没有在此时为难棠谙。他仅将半只手臂露出来,其余肌肤都被紧紧包裹在衣物之下。
但棠谙心中仍然有些忐忑,她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从未见过线条这样优美的手臂。
不愧是裴千烛。她木着眼神想。
棠谙还是没忘了正事,她缓缓触上那片青紫痕迹。
“可能会有些疼。”她提醒道。
厉鬼一声不吭,任由她检查伤处。
“没有看见畸形和异常活动,也没有听见骨擦音。放心吧,你没有骨折。”棠谙说完,便帮着裴千烛穿回衣裳。
“裴千烛,你的骨头是铁打铜铸的吗?这样砸都没事?”棠谙惊叹道。
裴千烛没有回答,他盯着棠谙不断渗血的手指,目光有些晦暗。
棠谙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呀”了一声匆忙道:“快再脱下,你背上的血我都忘了擦。”
裴千烛摆摆手,示意不用。
他接连两次都沉默不语,这引起了棠谙的注意。那时,棠谙趁着给厉鬼验伤的机会,在他背后绘出驱鬼符,才让裴千清醒过来。
只是不知为何,裴千烛似乎不太高兴。棠谙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郁闷来。
棠谙挨着裴千烛坐下,问道:“厉鬼附身时,你可还有意识?”
裴千烛点点头,讲出的话却与棠谙的问题南辕北辙,他说:“厉鬼似乎没有走。”
棠谙顿时被吓得向后仰倒,想要与裴千烛拉开距离。若是厉鬼没有被驱散,她想不到自己会被怎样报复,总之不会有好结果。
“厉鬼再来,斩杀便是。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裴千烛察出棠谙心中惶恐,坚定道。
“那便辛苦你了。”棠谙嘴上很给裴千烛面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始终坚信,自己的命,唯有自己能保,旁人全都靠不住。
棠谙这话说完,屋内又寂静起来,两人并排坐着,相顾无言。棠谙脑中拼命思索,该说什么,才能打破这尴尬局面。
一阵敲门声传来,及时解救了棠谙,她连忙请屋外人进来。
钱府管家在门后探头探脑,看见这两人坐得规规矩矩,才敢进屋。
他讪笑道:“都怪我们识人不清,才让棠大师遭此祸事。这里是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物,还有给两位的赔礼,请务必收下。否则,实在没有颜面,开口让棠大师救我们家小姐。”
救钱家小姐......原来他的意图在这里。棠谙没有多推辞,便收下了谢礼。都是千金难觅的上好药物,还有一支七红草。她曾在常卿诀口中听过,这草生血止血之力极强,即使血液留尽,它也能救回来。是人人争抢的至宝。
棠谙再一次被钱府的富贵震惊到。她忙问:“不知现在可否去见见你家小姐?”既然收下重礼,那么棠谙尽职尽责。
管家面上却有些为难,他不好意思道:“我家小姐自从患此怪病后,一到酉时,就会不受控制地入睡,任谁也叫不醒。”
棠谙倒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怪病,她处理过那么多起鬼魅作乱之事,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除非,这不是鬼怪所为。棠谙将这一疑惑埋在心里。
“那便去看看你们家供奉的牌位吧,想必这里也出了问题。”
棠谙难得这样积极,但管家又面露难色,他支支吾吾道:“这个......请恕在下先请示老爷。”
“大师尽管去看,您能一眼瞧出我家供奉了牌位,想必定有真本事在身上。大师愿意出手相救,是钱某莫大的荣幸。”
钱金银边说话,边杵着拐走进来。
他朝棠谙二人行礼后,坐在椅子上疑惑道:
“只是,钱某还是不知,大师是怎样从被破坏的财运,看出我家供奉有牌位之事的?”
“这只是经验之谈。我来时,见你手上沾了些香灰,这香灰又与院子里的并非一种。因此我便推测,定是有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祭拜。而像你这样的大户人家,难免会信奉鬼神,以守护家运。”
棠谙缓缓道来。
钱金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指甲缝中,果然还有些香灰。想必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连手都忘了洗。
他抬头赞叹道:“棠大师果然机敏过人,一双慧眼观察细微。只是,我们家祭拜的并非是鬼神。大师请随我来......”
棠谙和裴千烛随着钱金银往钱府祠堂走去,其余屋舍皆熄了灯,祠堂里却灯火通明。摇曳烛光下,正中央那座古朴木牌格外显眼。
其余牌位都以它为中心,环绕摆放,且高度都比它要低。这与平常摆放牌位的方式完全不同。
这牌位主人的尊贵身份不言而喻。棠谙凑上前去,想要看清是谁能得此待遇。
“茉?”
棠谙和裴千烛同时念出声。
“这是个姑娘的名字,还没有姓氏?”棠谙有些疑惑。并非她刻板印象,只是世人观念守旧,这种情况她从未见过。
钱金银望着牌位,面上生出些怀念,他回忆道:
“数百年前,钱家祖先还是一群流民。他们逃到堆蓝山时,山下起了大疫。那时贪官昏吏遍地,竟想出将患疫百姓烧死这等手段,来蒙骗朝廷。”
“祖先中也有人染病,他们发现附近百姓都往山上聚集,官兵举着火把围过来,他们只能呆在原地等死。这时,一名女子从山顶奔来,她剑法超群,冲进火海,破敌无数。”
“百姓受到她的鼓舞,拿起武器与往日畏惧的官兵对抗,钱家祖先也不例外。杀到官兵不敢再向前时,天空突然下起大雨,将所有火焰都浇灭。那名女子在漫天烟雨中离去,去时仅握一剑一竹杖,祖先这才发现,她瘸了一条腿。”
“百姓皆自发相送,送别队伍连到山顶。祖先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单名一个‘茉’字,到堆蓝山,是为创立学府而来。后来,他们靠着山顶发下的药物,熬过瘟疫,并嘱后辈,世代虔诚供奉此牌位。”
棠谙现在可以确定,这里供奉的就是茉娘。只是,若茉娘是堆蓝学府的开山祖师,那为何她和裴千烛都不知道此事?
“每当说到此事,便忍不住话多起来,希望大师不要嫌我啰嗦。”钱金银挠了挠头,憨笑道。
“无碍,我也曾受过茉娘的恩惠。”棠谙笑着说,随后,她脸上笑容消失,看向牌位底部目光锐利,冷声道:
“也因此忍受不了宵小之辈,作妖到茉娘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