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白淼淼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却又死犟着没开口。

盛昭一向舍不得逼她,见她如此便软了口气:“不说就不说,快擦擦眼泪,免得花了脸。”

白淼淼也不动,就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眼瞅着就要掉金豆豆了,可她很快又抓着一团红绳,低着头开始打起花绳来,瞧着是把眼泪忍回去了。

盛昭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嘴里只能哄道:“真不逗你了,那些人盯着我许久了,不是因为这事。”

白淼淼打花绳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人,扑闪了一下大眼珠子,眼泪珠子就挂在长睫上,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好了,要是你是在害怕,我现在就下车。”盛昭哄道,“别哭了。”

白淼淼捏着袖子,一脸纠结。

盛昭只好收着衣摆,准备下车。

“等会。”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用力扯了扯,“你是怎么知道并不是兵部出事的,你说了,我,我保护你,我送你回家。”

盛昭一怔,随后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二娘真是大好人啊。”

白淼淼瞬间红了一张脸,可很快又板起脸来:“不要给我嬉皮笑脸的,你快说。”

白淼淼一开始确实有点慌,可一想到怀里还有一个烫手山芋,便又觉得抓耳挠腮,脑子里想了好多办法,眼下抓到一个三殿下,可不是要抓过来使劲问问,只还未开始实施,就被三殿下抓了个正着,现在只能红着一张脸,故作凶恶,磕磕绊绊说道:“你到底说不说。”

“自然是说的,能哄二娘开心才是最重要的。”盛昭一本正经说着。

白淼淼撇了撇嘴:“那你快说。”

“不准骗我!”她特意强调了一句。

“我昨日也去了一趟兵部司提交了洛阳收复后的军情折,见里面乱糟糟的,就打听了一下,发现是丢了东西。”他话锋一顿,意味深长说道,“听说是折子。”

白淼淼捏着红绳的手一抖。

“折,折子啊。”她心虚说道,手指被红绳绕出好几节,“还有人偷折子啊。”

“是啊。”盛昭靠在车壁上,懒洋洋说道,“那小贼好是胆大包天。”

白淼淼手里的动作彻底乱了,只好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拆着绳子:“谁偷的啊?”

“那就是兵部要查的事情了。”盛昭看着她的手指在绳子上胡乱绕着,煞有其事说道,“现任兵部尚书游明方最是大公无私的人,早些年打仗的时候就以神断慧眼著称,脾气刚正,性格烈气……”

白淼淼耳朵竖了起来。

“若是被她抓到了可是要……”盛昭话锋一顿,慢慢悠悠说道,“杀头的。”

白淼淼吓得立马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红绳也掉在地上,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盛昭看得直叹气,伸手把那红绳捡起来,递到白淼淼手边:“现在知道怕了。”

白淼淼可怜兮兮抬头,黑漆漆的眼珠子含着水光,越发显得眼皮子娇气,轻轻一揉便泛出一大片红晕。

“还不交代一下你干的坏事。”盛昭叹气,把红绳塞进小娘子手中,哄道,“别怕,还有我呢。”

“我没干坏事。”白淼淼哽咽了一下,随后又说道,“阿霜也没干坏事。”

盛昭瞬间明了。

——总算抓到偷折子的小贼了。

“我瞧着李老将军是个稳重人,李家大郎君也是心细如尘的人。”盛昭今日算是开了眼,看着白淼淼递过来的折子,大受震撼,“李家娘子倒是……”

兵部的围墙有多高尚且不说,能有这个胆子翻墙进去的,就已经是少有的女中豪杰了,甚至还敢顺手把折子拿走,说一句浑身是胆都是低估了。

他一顿,缓缓说道:“别出心裁。”

白淼淼嘟嘴,把袖中的折子逃出来,往他面前递了递:“反正你现在知道了,要是办不好或者把我们泄露出去,我就和阿霜串通,死不认罪,就说是你自己拿的,反正我们是柔柔弱弱的小女郎,肯定是大好人。”

这会儿白淼淼倒是聪明了,耍起赖来一点也不见含糊。

盛昭失笑,配合地把那红封的折子接了过去,随手打开看了起来。

白淼淼见他如此配合,立刻松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也紧跟着消失不见,低下头从抽屉里抽出几根红绳,开始编手绳。

她动作又快又稳,一头固定在茶几的小腿上,另外三根绕在指尖,来回绕着,一截整齐好看的花纹便编了出来。

“这折子倒是有鱼惠的风格。”盛昭看完折子,意味深长说着。

白淼淼也不懂鱼惠到底是什么风格,但还是嗯嗯点头,手上功夫不停。

“这般敷衍。”盛昭揪住她的红绳,“这东西是李大娘子拿的,你跟着接过来藏起来做什么?”

白淼淼低头嘟囔着,空出一只手来掰开他的手指,不悦说道:“我就是觉得阿霜说得对,不能让她一个人这么危险。”

“李大娘子说了什么?”盛昭顺嘴问道。

“闺房密语,不能和你说。”白淼淼皱了皱鼻子,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别烦我。”

盛昭捏着烫手的折子,不由气笑了:“白水水,你这人过河拆桥的本事怎么还这么厉害。”

白淼淼冷哼一声,一点也不客气地把绳结挂在他手指上,凑近了过去,继续收尾的工作:“我叫白淼淼,你还不识字吗?”

盛昭九岁才开始读书,虽很想知道白淼淼的名字怎么读,偏又不好开口问,等学到‘水’字发现有三分之一颇为相似,就开心地念了好久的‘水’字,平白叫错别人一个月的名字,可把只有四岁的白淼淼气坏了。

“我识字,还识恩。”盛昭垂眸看着她,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轻轻哼了一声,“可不是某些人!”

白淼淼充耳不闻。

“我帮你处理了这个事情,你怎么谢我啊。”他一点也不含糊,主动问道,又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便手指一动,把那绳子整个拉过来,面前的小娘子也跟着整个人扑了过来。

白淼淼连忙护着绳结,气急败坏说道:“就差一点就编好了!”

她拨开盛昭的手指,整个人又靠近了几分,继续低着头编着手里的东西,嘟囔着:“不要耽误我。”

小娘子头顶的小蝴蝶颤颤巍巍地抖了抖小翅膀,随后又安静地贴服在鬓发上,乖巧可爱。

“小红绳编起来给谁啊。”盛昭见她如此认真对待那绳子,虽很想镇定询问,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吃味,“你阿耶阿兄的鹌鹑帕子丢了,所以补给他们的嘛?”

小娘子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酒味,想来今日在李家吃了不少酒。

他心猿意马地想着。

“白水水。”盛昭伸手戳了戳头顶的小蝴蝶发簪。

蝴蝶扇了扇翅膀,白淼淼晃了晃脑袋,躲开他的手。

“白水水。”

盛昭不甘寂寞地继续喊着。

“别吵!”

白淼淼愤愤骂着。

“哦。”

盛昭乖乖地伸着手,垂眸看着那条细长的红绳在她的指尖下慢慢变长,而她的影子也逐渐离开自己的手指,膝盖,最后成了隔着一臂的距离。

他抿了抿唇,撑着红绳的手指微微一动。

“好了!”白淼淼并未察觉出那出异样,在绳子最后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举起来,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好看吗!”

小小的红绳被人用了七八种花样,每环中的小花小巧精致,一环勾着一环,被细白的手指一勾,越发显得鲜艳秀气。

她自小就对这些手艺活有别样的天赋,学得飞快,只她性子惫懒,一向不爱做这些,这些年也就白家郎君见识过她的手艺。

“好看吗。”白淼淼见他不说话,举着红绳靠了过来,献宝说道,“喜欢吗?挂你的刀柄上,就跟剑穗一样,也很气派的!”

盛昭一怔,随后缓缓抬眸,盯着小娘子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的瞳仁中甚至倒映着自己呆滞的模样。

“给,给我的?”一瞬间,盛昭心底甚至冒出受宠若惊的惊喜和惶恐来,那是一种记事来便很少会出现在他心口的情绪,在那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白淼淼满含笑意的瞳仁。

“对啊,逢凶化吉,大吉大利!”白淼淼大大方方把红绳递了过去,嘴角抿开笑来,“这是我给殿下凯旋的贺礼。”

小娘子语气天真,神色烂漫,丝毫没有扭捏作态,只是满怀开心和庆幸:“殿下平安归来乃是幸事。”

盛昭的视线缓缓落在那根红绳上。

鲜红的颜色在此刻变成了车厢内唯一的亮色,三年的征战,痛苦和血腥,杀戮和哭喊在此刻系数褪去,那颗早已坚硬如石的心被浸泡在酸酸甜甜的滚水中,烫得他耳朵微微发红。

“殿下不喜欢?”白淼淼见盛昭没说话,担心地凑过去,小声说道,“我是想着殿下也不缺衣食,送金玉又太过敷衍,这红绳是那日祈福的寺庙里拿过来的,染过香火的,得了佛祖照拂的,阿霜说打仗无幸事,但我还是想要……”

她声音微微一顿,但口气越发认真:“那些佛祖保佑殿下的。”

盛昭瞳仁微微紧缩,勾着红绳的手指微微蜷起,那团红绳便缓缓悠悠掉落在两人手边,冬日的日光斜透过车帘明暗不定地落在花结上,照得那花上的颜色甚至有些刺眼。

八岁那年,他第一次从别人手中得到过一样东西。

——一块软软糯糯的奶酪糕点。

那时,他心中满是警惕。

也许当真是年少时的箴言,他的一生注定能得到的东西屈指可数,可唯二的两次都是同一个人给的。

他,实在是太过眷恋了。

白淼淼不安地动了动腿,最后孩子气地握紧红绳,想要收了回去:“若是不喜欢,那我再换个东西送你,那你喜欢什么啊。”

盛昭抬眸,盯着面前一团稚气的小娘子。

白家有一颗明珠是长安心照不宣的秘密。

洁白明润,宝光相照。

她本该在宝盒中,在阳光下,在花园中,而不是任由污秽,鲜血,触碰其身。

“喜欢的。”盛昭手指微微用力,那段红绳就在两人中间紧绷着,两头被人各自抓在手心。

“只是太过,喜欢了。”盛昭的手指握紧那截红绳,眸光在小娘子身上一扫而归,最后落在红绳上,蓦地轻笑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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