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爷抛开章子轩,火急火燎地冲向苏府后门处,环视无人后直奔墙角,一把扯开繁密的藤萝叶,猫着身子就往狗洞里拱。
紧随其后的章子轩望着扭进狗洞的某位爷嘴角一抽,他这侍卫是用来做摆设的吗?飞过去不香吗?
苏小爷刚从狗洞里探出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熟悉的影子威严地压下来。
满是泥草的爪子一顿,苏小爷心里一惊,不会吧?
僵僵地直起脖子,再僵僵地向上望去,正对上老人一张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担心而半红半紫的面孔。
“苏大人!”
翻墙而入的章子轩刚稳稳落到地面,正对上背着手的老人,微微一怔,连忙单膝下跪,恭敬而拜。
完了完了完了,这苏大人——不对,爹怎么提前回来了?
苏小爷闭起眼,埋下脑袋,真想再钻回去。
老人闻声将目光扫向一旁的章子轩,看到臂上的伤口,目光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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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的客堂宽敞而雅致,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一格一格,或贮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贴,正中置一端石雕海水云纹砚。
苏老爷正端端地坐在案前,捋着胡子,长叹一声,似秋风卷残叶,三分苦涩,七分无奈。
“如今府中都难护你周全,这外面更是危险,何况你一闺阁小姐,居然身着男装,甚至还去风花雪月之地逞能,要是被人发现,你让老夫有何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苏老爷生起气来胡子一颤一颤的,两颊通红。
苏落此时大气不敢出地跪在案前,脑袋点的像啄米小鸡,“是是是,都是苏落一时贪玩,女儿知错,日后一定谨遵父亲教诲。”
“若是没有子轩,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吗?你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和你娘交代啊?”
苏大人又叹了口气,语气也渐渐柔和下来。
见苏大人火气渐渐小了下来,苏落便小心翼翼地挪到苏大人身旁,乖巧地为苏大人捶着腿。
“爹你出差这么久也累了吧?可别气坏了身子,落落给您捏捏腿。”
“苏大人,此事都怪在下失职,擅自放小姐出府,毕竟小姐此举本出于善意,本无过错,错全在在下,还请大人责罚。”
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苏落别过脑袋望去,只见章子轩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一袭黑衣立在堂中,只觉身形萧肃。
苏老爷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上个月章子轩在府中发现一影卫,追杀时影卫重伤了恰巧经过的苏落,苏落由于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众人皆认为这苏小姐怕是要不行了,苏丞相不吃不喝,老泪纵横地守着,谁知三日之后竟醒了过来,只是以前的事全记不得了。
苏老爷知道,这影卫多半是皇上派来的耳目,皇上生性多疑,本就对前朝大臣有所防备,这么一出后只怕打草惊蛇,纵是有口也辨不清了。
如今在朝廷上,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半步也不敢迈错啊。
“如今这世道,人人皆自顾不暇,纵然有心,也难以顾及他人,罢了,这次还好有章护卫,日后切记不得生事,步步小心,切不可再意气用事。就罚你斋戒三日,不得踏出闺阁半步。下去吧,我还有话与章护卫说。”
苏老爷一挥衣袖,有些褶子的大手轻轻拍了拍苏落的脑袋,眼底满是疲倦与担忧。
感到头顶一热,苏落看着眼前愈发瘦弱憔悴的老人,眼眶微微泛红,“女儿告退,父亲注意身体。”
一出门,灵儿便迎了上来,身穿一袭水雾碧绿百褶裙,头上斜插一朵蓝色丝绒小花,面容清秀,脸色红润。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苏大人今日寅时便已回来,整个苏府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你不知道苏大人有多急!”
苏大人年轻时仪表堂堂,才识渊博,与李氏一见钟情,虽一直没有子嗣,苏大人仍对李氏不离不弃,年过四十后,终于产下一女,不幸李氏失血过多而死。
苏大人也是钟情之人,此后并未娶妻纳妾。
苏大人因为人正直,深得先帝青睐,谁料十年前那场夺位之变,沈亦涵杀兄夺位。
大臣们虽心里愤恨唾弃,但谁也不敢表露出来,但求保全官位,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毕竟沈皇帝的凶狠阴辣也是有目共睹的,谁想好端端地被嗝屁呢?
而苏大人向来在朝中德高望重,自然被叶亦涵视为眼中钉。
“也不知道大人会不会怪罪子轩哥哥,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身为护卫必然第一个要受罚,小姐你以后可不准再溜出府了,听到了没?”
小灵一边扶着苏落一边皱着眉说道,小脸气鼓鼓地皱成个个包子。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的好灵儿,让我睡一会吧,折腾了一夜,骨头都散架了。”
苏落一把搂着小灵纤纤细细的脖子,表面依旧玩世不恭,心里依旧七上八下,人啊,总是趋向于复杂化,应该是愧疚吧。心想着等下给章子轩送些药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挨骂了。
客堂内,老人背着手踱到窗前。
橘色的朝阳斑驳的落进来,烙在地上,有风穿过竹林,一时光影闪烁,风声簌簌,似是隐晦的谶语。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老人若有所思地捏着夹白的胡子,许久,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的盯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出差前自己曾嘱咐章子轩看紧苏落,不得擅自踏出苏府半步。
这章护卫也算是自己看着他长大的,心里清楚必定是子轩心软经不住苏落的软磨硬泡。
“你性格冷淡,但心肠太软。苏落这孩子大大咧咧的,还不懂这宦海沉浮,朝廷风雨,切记,不能总依着她。如今这苏府正如雨中浮萍,要是老夫……”
“大人——”
苏大人抬手打住子轩的话,竟露出了一抹洒脱的笑容,语气依旧是轻轻的,稳稳的,如一抹清风,淡然旷达。
“当今圣上残暴多疑,只是碍于颜面不好做的太露骨。灭我苏府,对于势倾天下的天子来说,和捏死一只蝼蚁有何区别?只是时间罢了。”
老人抱拳微微弯腰,“以后啊,还请子轩照顾好苏落。此恩老夫不胜感激。”
章子轩连忙上前扶起老人,端端正正地一拜,明艳的晨光染上眸子,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