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有情无意

星期天,大随缘乘坐的班机于下午四点钟着陆。

日渐偏西,湛蓝的天空,朵朵闲云缓缓向北漂移着。小林子驾车疾驶在高速公路上。他脸上的笑容时而灿烂,感慨光阴荏苒,三年前大随缘飘然而去的情形历历在目。

“爸爸,我们是去海滩看晚霞吗?”和江河水坐在后排座上的小随缘问。

“不,我们是去看一位阿姨。”江河水漫不经心地说。

“哦,那阿姨长的漂亮吗?”

“漂亮,和你妈妈一样漂亮。”小林子开着车抢答了一句。

江河水极其无奈地在小林子后脑勺上弹了个蹦儿,“咋的?一会儿不说话就能死啊?”然后又搂住小随缘说:“别听你干爹瞎胡说,那个阿姨可丑啦,没你妈漂亮—到时候你就叫阿姨,可别乱叫啊?不然爸爸要生气的,以后不带你去海边看晚霞了。”

“我认识妈妈,不会乱叫的。”

“哎,这才是我的好闺女。”江河水嘴上说着,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后悔过往不该让孩子拼命地去看什么“还珠格格”。

“哎呀,就是叫两声又能咋的?看你还真把它当回事儿了似的。”小林子满不在乎地说。

……

飞机正点着陆。到机场时只还差二十多分钟,将车停妥后,几个人便走进了候机大厅,在接机处开始等候。小随缘透过大厅的墙面玻璃,看到不远处忽起急落的飞机异常地高兴。

不大工夫,一溜旅客向这边走来,渐渐地走近。江河水和小林子与走过来的大随缘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互相招手致意。江河水牵着小随缘,让小林子迎上去帮她拎行李。

大随缘穿着条天蓝色的连衣裙,肩着个红色挎袋显得格外素雅飘逸、楚楚动人。她和拉着行李箱的小林子走到江河水的面前。

“欢迎你,大随缘。”江河水主动与她握了一下手。

大随缘笑靥尽显,“谢谢你们来接我,江大哥。”她略微低头,目光便和仰脸看着她的小随缘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快叫阿姨,”江河水劝促小随缘。

小随缘没开口,目不交睫、不无惊异地看着大随缘,脸上略显微笑又侧脸看着江河水,轻轻地说:“爸爸,她是妈妈。”

“不许胡说!”江河水轻轻抖了一下小随缘的胳膊,然后十分歉意地对大随缘道:“这孩子是想妈妈想疯了,不懂事。你可千万别介意。”

大随缘似乎并没有听到江河水在说些什么,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子,将小随缘的另一只小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妈妈,你还认识我吗?”含笑的脸上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这些日子一直在告诫自己,见到小随缘的时候不能太冲动,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小随缘很认真地点点头,撅着小嘴倍感委屈,两只大眼睛泪光闪闪。

大随缘见状,整个身心都崩溃了,将小随缘抱起来,尽可能佯作不在意的样子:“童言无忌,没什么,我喜欢这孩子。”她对江河水说,看了一眼小林子后就朝大厅门外走去。

江河水无语,看着小林子。

“看啥?这事还不都是你自己闹的,怨不得孩子—兴许就是缘分呗。走吧,别傻愣着啦?”小林子说着噗呲一声笑了,在他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在大厅的门口,小林子将旅行箱交给江河水后就去了停车场。江河水站在大随缘的侧后面冲着小随缘做出一副极其凶狠的鬼样子。

小随缘不理他,将小脸猛地转到了另一侧,稍许用两只小手捧着大随缘的脸问:“妈妈,那个容嫫嫫打你疼不疼?”

“哪个容嫫嫫?”大随缘不知其里,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河水。

江河水无奈地笑了,忙解释说:“这孩子看电视看得太多了。都怪我们那儿的一个饭店老板,说这孩子的妈妈像‘还珠格格’里的紫薇姑娘。所以,这丫头一向我要妈妈的时候,我就诓她说,那个紫薇姑娘就是她妈妈,很快就回来。其实就是不经意当着玩似地说说,没曾你真的太像那个紫薇姑娘了。这不,这丫头也真就把你当回事儿了—大随缘哪,这孩子小不懂事儿,你可千万别介意啊?”这么一解释,他心里觉得一下子踏实了许多。

“没什么,以前那些同学、老师也都说我像。我和这孩子缘分深,就让她叫吧。”大随缘说得颇轻松,心里不再胆儿突了,将小随缘轻然摇晃了几下。她也没仔细看过什么“还珠格格”,只是敷衍了事。

小林子将车开过来,下车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里。“回去你开啊?”他对江河水说。

“行—咱们这是直接去哪儿?”江河水问大随缘

“去黑土地—就是三年前咱们一起吃饭的地方。我爸说,他今晚请你们吃饭,都安排好啦。”大随缘说的、其实都事先与父亲沟通、策划好的。她看见两人有些犹豫,连忙又说:“我爸还说有件什么重要的事儿跟你们说呢。”

“哦,”江河水一听说有重要的事儿就钻进了驾驶室。

大随缘先让小随缘钻进后车箱、自己也跟着上了车。小林子替她关好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欲进副驾室。他拉了一下门没拉开,只见江河水用手示意他去后排坐。小林子心领神会地坐到了小随缘的身边。

小随缘不干了,闹着非要小林子滚开,说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任凭江河水怎样规劝。大随缘不好说什么,谁也没有留意她脸上泛起的阵阵红晕。

小林子此时既尴尬又醋溜,还得装出一副大度淡定的样子,无奈口是心非地把江河水换了回来。

一路上,小随缘可算找到妈妈了,既得意且忘形,居然亲了大随缘后又亲江河水。江河水的心情糟透了,这个小东西把他整的两头难做人,满腹的愧疚不知何以为好,真想给她一巴掌,无奈装作很疲劳的样子……

小林子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心里别提该有多难受了。可当他在反光镜中与大随缘的眼睛几经碰撞后,总算得到了一点儿小慰藉。

大随缘一直都在迎合着小随缘,显得颇有耐心,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没有着落。她想像着父亲此时正在为她做着什么?接下来将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多么希望一千多个日夜的期盼,能够换来一个心想事成啊……

到“黑土地”已是傍晚六时许。整个城市沐浴在晚霞中,流光溢彩,魅力八方。

随书记已在包厢内等候多时,还特意把江河水的父母也请了过来。很显然,他是想当着老两口的面儿把小随缘的事情作个了断,顺便以最大的诚意,向他们几年来对小随缘的付出深表感谢。所以,他今天点的都是上乘佳肴,还特意备了两瓶“官方茅台”。

老两口由于常和随书记见面,故不存在任何畏官心理;只是不知他的用意何在?心里早就没了谱,就寻思江河水他们能尽快过来,好把事情闹个明白。

当江河水一行出现在包厢时,小随缘便急不可耐地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奶奶,爷爷,我妈妈回来啦!你们看,就是她!”她兴高采烈地叫着,用手指着大随缘。

老太太急忙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个傻孩子,可别乱喊!”她板着脸、把声音压得很低。

“伯父、伯母好。”大随缘向老两口微微鞠了一躬。

“好,好—看看咱们的大随缘,可真是越来越漂亮啦—小随缘,快叫姨!”老太太劝导小随缘。

“不嘛,她不是姨,就是妈妈!”小随缘我行我素、撅起了小嘴巴。

“妈,你就放心吧。人家小随缘叫妈都叫了一道儿啦。”小林子笑着说。

老太太见大随缘并没有在意也就放心了,在小随缘的屁股上又拍了一下,“这丫头,想妈都想疯了。”

大随缘和父亲拥抱后,看着父亲头上又新添的白发:“爸爸,你的头发又白了许多。”她有些心痛,深感内疚。

“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快,又不让爸爸省心。”随书记笑着说道。

大家互相招呼后,随书记就请大家入了座,菜也逐一上齐了。江河水与小林子看着两瓶茅台酒,都断定随书记今天真的有什么事儿,而且一定是大喜事儿。见随书记要为大伙斟酒,小林子客气地把已开了盖的酒瓶抢了过来,当他准备给大随缘倒酒时便犹豫了。

“她平时不喝白酒,今天就让她也喝两盅吧。”随书记对小林子说。

老两口也能喝些白酒,只有小随缘挑剔着最后要了厅杏仁露。一杯酒刚下肚,江河水就问随书记:“听大随缘说,老首长今天有要事想说,不知是啥事儿?”

大家看着随书记,各个都是满目的期待。

随书记的心里一下子扑腾起来,不知这件事儿该从何说起才好;想要说的虽已在心里沉淀了好几年,可论事终归还是家丑之最啊?他的心境绝然复杂,脸上的笑意也开始不自然起来,目光最终移到了大随缘的脸上;似乎在暗示她,这件事如果想要把它永远的烂在心里还来得及。

“爸爸,你就说吧,我不怕—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大随缘的眼睛扑扇了两下,心情同样也很沉重。

这父女俩到底是唱的哪一出?让在场凡明事的大人都懵了圈。

随书记深知,心里的这些陈年烂谷子若不彻底地抖落出来,自己和女儿都将忧烦终身。既然几年前自己都能原谅她,又何顾她不能得到其他人的理解呢?于是他把几个人的视线引至大随缘和小随缘的身上,说:

“你们看,小随缘长得像大随缘吗?”

“像,太像了!”几个大人异口同声。“这是公认的,”小林子还补上一句。这么一来,大家顿时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这是谁啊?小随缘?”随书记指着大随缘问小随缘。

“是我妈妈!”小随缘回答得颇自豪、干脆,并在大随缘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大随缘顺势将其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正是我要说的。”随书记扫视了每一个人后,对江河水和小林子说:“小随缘管大随缘叫妈妈,这并不是你们以为的什么缘分,更不是什么巧合,大随缘其实就是小随缘的亲生妈妈。”

除了小随缘,几个局外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随书记将事情挑明后,心里愈加坦荡起来,于是像说书似地把大随缘的那段经历倾诉无遗……其间,大随缘也毫不掩饰地作了些补充。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所有的大人都走进了各自不同的心路……

江河水笑了,打破死一般的寂静:“这下我可放心了。说真的,这几年我最闹心的就是这孩子,特别是她管我要妈妈的时候。俗话说得好,孩子可以没有当官的爹,但不能没有要饭的娘。今天是个好日子。来,咱们一起为小随缘的妈妈回来了干一杯!”他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举起杯与大家一一相碰。

酒酣人兴,随书记父女俩又向老俩口表示了深深的谢忱……

江河水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老首长请放心,我现在就把小随缘完璧归赵。”他又看着大随缘,“大随缘哪,今晚你就搂着你闺女好好的睡上一觉吧。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天真、最可爱的时候—小随缘可懂事儿啦。”

老太太此时却是一脸的漠然,心里十分不好受,就如祖上传下的一个翡翠命符陡然不见了—唉声叹气,老是看着小随缘。

大随缘看着父亲,见他点了点头,于是对江河水说道:“江大哥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让小随缘离开你们。以后你仍然是孩子的爸爸、亲爸爸。我是想,噢不,是几年前我就跟我爸爸商定好了,如果你愿意,我就和你一起来关心这个孩子。能和你一起生活,我永远都不后悔,不感到有任何丝毫的委屈,你尽管放心好了。”

江河水整个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心里慌乱一团,汗水瞬间浸出了脑门儿。“不……”他开始语无伦次,又十分难堪地望着小林子。

大随缘见状又说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什么好女人,你只要能包容我,就算是一生大幸啦。”转而她又对小林子说:“林大哥,现在真相大白了。今天让你也一起来,就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真的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哦,千万别这么说。”小林子微笑的脸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的难看,整个心情已发生了瞬间的大逆转。当他知道她已是一个母亲时,就认定她原来就不是自己心仪的女人,……甚至将她与那些站台的小姐画上了等号。他还清楚的记得,曾经在随书记面前表白过,自己最讨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之前的醋意、甚至是懊恼便成了天上的一朵闲云随风飘去。不过,他对这位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在江河水面前那即婉转又坦率的表白深信不疑,望见玉成:“这是一场误会,没关系。”他看了看江河水又对大随缘说:“这个结局挺完美,我哥他一向利人向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说啥呢?”江河水瞪了小林子一眼。他其实对大随缘刚才的那番话仍旧是讳莫如深,只感到了小林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心里好受了许多。他似乎已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对大随缘说:“老妹子,你看这样成不成?小随缘是在她奶奶的怀里捂出来的,突然离开肯定适应不了。孩子嘛?咱们就让她两边跑,算是过渡一下,行不?”

大随缘还能说些什么呢?适才由衷地表白已是斗胆的穿越了。“嗯,”她只好微笑着点点头。

随书记更是处境尴尬、情何以堪?好在事情不是突如其来,也只能静观其变、顺其自然了。

老两口倒是喜形于色,目光久久地驻留在了大随缘的脸上。

“我好歹也是孩子的干爹,理该尽心尽力。以后咱们就做个好朋友、好邻居、好亲戚。”小林子对大随缘和随书记说。

江河水不屑地瞟了一眼小林子,“这不明摆着嘛?咱们纯属就是一家人。”

随书记颇赞成一家人的说法,说道:“这件事瞒了大家好几年,主要是考虑到大随缘的学业。她毕竟还是个学生,怕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这么做有点太自私,还请大家给予理解才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林子和江河水说得令其倍感欣慰。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天色早已黑透。小随缘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大随缘贴着她的小脸问:“今晚跟妈妈一起睡好吗?”

小随缘看着妈妈,欲合的睡眼艰难地眨巴着,然后不声不响地挪到了老太太的身旁,一头扎在她的怀里睡着啦。

散席后,小林子被江河水拽到了一旁。江河水让他把随书记父女俩送到家后再回来,说有话要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