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除夕幽灵

江河水走在路上,深夜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儿,这让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场血与火战争。同样的氛围却是两种景象:一个是享受生活,生命相惜;另一个则是生死搏杀,离别永恒……

他撩开小家碧玉的门帘走了进去一看不免有些吃惊:满堂的食客座无虚席,一听口音都是外乡人。没见着杨卫华,他就向收银台里的一位姑娘要了份“京酱肉丝”。姑娘告诉他,说现在挺忙的、让他耐心等一会儿。

他无奈地背靠着收银台,看见自己以往喜欢坐着的地方已被三个人占据着:侧面两个人一老一少,看上去挺寒酸。食客们边吃边忿然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这些人所以不能与亲人团聚,不是黑心老板赖欠了工钱,便是回家一票难求。

江河水唉叹一声,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不经意间,他发现原本背对着自己,和那一老一少坐在一起的人已转过脸来,满脸笑容地盯着自己。

“天哪!”江河水认出来了,“这不是随营长——随书记嘛?”他又惊又喜,连忙向他走去。

随书记也起身迎上两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哎呀这么巧,过年好啊、小江同志!”

“新年好,随书记。”江河水激动不已,他知道隋书记早年丧妻、至今未续,眼下也是一个地道的无家可归之人。“都到家门口了,咋就不进屋呢?”他说着眼睛泛潮了。

“咋不想?来,咱们坐下说。”随书记好不容易为他找了把椅子。

江河水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一老一少,“这两位是……?”

一老一少开始拘谨起来。

“噢,是这样的,”随书记说:“刚才我巡夜路过这里,本打算去你那儿,恰巧遇到了这爷俩。他们回不了家,是因为老板不发工钱。你看,大过年的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

“那可咋整?不然一起到我那儿去吧?”江河水同情地说。

“不用啦。住店的钱我已给了他们,也以市委的名誉给那个黑心老板打了电话。如果明天上午十点之前不付工钱,我就真的收拾他,让他也别想过好这个年。”

“这些狗日的早该收拾了—哎?刚才你说巡夜,巡啥夜?”江河水不解地问道。

随书记笑了笑,“市委每个常委都有分工,我负责保证全市今晚不能有一个流浪者。还好,只碰见了这爷俩。”

爷俩怎么也想不到,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的、竟然是万人之上的市委领导。

“敢问你就是市长吗?”大汉不无寒颤地问道。

“不是—他是咱们的市委书记。”江河水替随书记作答。

“那市长还不得听书记的?”小伙儿倒是挺世故,不过他的声音分贝的确有点儿高,惊动了附近的一些食客。

“市长?书记?”堂内一阵哗然,……

“哎吔妈呀,真的是书记!”大汉受宠若惊地对儿子说:“儿子?咱爷俩今天可遇见贵人啦。快,快跪下!”他拽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随书记哪能承受这些,连忙将两人扶起。

这时有个食客大声喊道:“市长,我们太惨啦!一年的血汗钱全打了水漂,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随书记面向大家,“我是市委书记,叫随八路,向大家说一声对不住啦!由于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大家受了委屈。不过请大家放心,你们的血汗钱绝不会打水漂。现在我向你们郑重地承诺:等过了年,如果你们还拿不到属于你们的血汗钱?就去市委找我,喊着我的名字、哄我下台!”他的话音刚落,满堂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随书记举起酒杯,“来,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祝大伙新年快乐、来年好运!”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是那位食客,“就凭你今晚能和我们一起过年,我们相信你、拥护你!”

杨卫华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端着酒杯凑到随书记的面前:“欢迎随书记大驾光临,请让我敬你一杯,权当沾点儿喜气。”他将酒干尽后又一阵兴起,走进收银台又将酒斟上,把酒杯举过头顶:“大伙儿过年好!我是本店的掌柜、叫杨卫华,感谢你们的光临!”他看了一眼随书记,“我宣布,今晚上的所有费用全免啦!”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随书记和众人一一握手后便和江河水离开了。杨卫华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到了店门外。随书记对他大加夸许了一番。

零星的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硝烟气味儿依然浓浓可闻。路上,江河水问起了许书记、林主任。随书记告诉他,许书记夫妇节前就回河南老家了,不知啥时候再回来。

天很冷,江河水看着随书记,心里着实为他的安全所担忧。“咋还骑个单车?多冷啊。”

“单车方便,汽车好些地方进不了。”随书记又忽然问:“那个杨卫华和杨卫中长得挺像,应该是兄弟俩吧?”

“嗯呐。这小子今晚挺仗义,往常也挺本分的,和他哥不一样。”江河水一说到杨卫华自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我那丫头,当时就被搁在你刚才坐的地方。”

“是小随缘?孩子还好吧?”

“好着呐。”江河水又反问道:“你闺女呢?大随缘咋没跟你一起过年?”

就在江河水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只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微弱的灯光下,女人脖缠一条红色的围巾,脸上隐约只露着一双大大眼睛。江河水断定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过年好。”他还是主动的问候了一声。

女人没作声,行为有些局促、慌张,甚至还有折返上楼的倾向;最后索性走了下来,于近在咫尺的两个男人擦肩而过。

江河水没太在意什么,却看见随书记一直目送着那个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女人在小区大门的转弯处朝这么看了一眼、瞬间不见了。

随书记显然有些异常,像是六神没了主。“你认识她?”他问江河水。

“不认识,咋的啦?”江河水小有不解。

随书记将自行车放好,“没什么。走,上楼去。”

两人上了楼。江河水刚要敲门,却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住了:一个红色的旅行包静静地卧在自己的脚下。当旅行包映入随书记眼帘的一瞬间,他延续了刚才的思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心绪纷乱起来。几天前,为了女儿去美国与男友相聚,他特意买了一个包,与眼前的几乎别无二致。他立即意识到,在自己的生活里肯定已经发生了一件恐怕怎么都绕不过去的重大事件。

两人相覷无语,同时都在想着刚才的那个女人。

门开了,小林子把江河水好一顿数落,他拎起地上的包,礼貌的将客人让进了屋。

当江河水将随书记介绍后,屋里的大人们无一不感到错愕。随书记的心理承受力十分惊人,瞬间将刚才的一幕进行淡化处理,微笑着向大家道贺新春,并和每个人一一握手,舒缓了屋里的紧张气氛。

江河水完全打消了方才的疑惑。黄老板也动起了商人的技俩,深感此行委实不虚,这笔生意肯定是包赚不赔了,甚至觉得对小林子的承诺过于保守了一点儿。

“随书记,”小林子看了看那个红色的包,“这大过年的,你能光临寒舍就够喜庆的啦,干嘛还带这么多的东西?这咋好意思。”他真的以为那一包东西是随书记随的礼了。

随书记恍然大悟,连忙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来,先是给了阿娴一个,然后将另一个塞给了老太太,说是给小随缘的。小随缘此时正在她原先的屋里睡的正甜。

“哦,对不起,这包不是我的。说真的,我也没有这个习惯。”随书记对小林子说。

小林子惑然地看着江河水。江河水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幕说了一遍,然后将包打了开来。

包里样样东西都是属于孩子的,有吃的、穿的、用的,最下面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厚的。江河水打开信封一看不禁“妈呀”一声。信封里装着一叠百元钞和一封信。信上写的都是些过年的话,还有对小随缘殷殷祝福,其落款和笔迹与小随缘初来时、随身所带的如出一辙。

除了随书记外,其余的人都倍感新奇,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不会是孩子的亲妈来了吧?”老太太满腹疑惑。

“指定是。”江河水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要真是这样……?”老太太有了自己的担心,可又觉得许多话这时候不便说。“这大冷天儿的,该有多遭罪呀。”她只是随意地这么说了句。

江河水将信封交给老太太,然后对小林子说:“你陪着大伙好好喝一杯,我赶紧出去看看。”说完就匆匆披上大衣出了门。

小林子显然有些气愤,“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这种狠心的女人压根儿就不值得同情,还好意思恬着脸来—来,咱喝咱的别理她。”他开始让坐、酙起酒来。

小林子的一席话,对随书记来说可谓是万箭穿心。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不相信刚才的那一幕与自己有什么关联,竭力做出一副心定神闲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忍住,让小林子把那封信拿给了他。

随书记一看信便浑身颤抖了一下,眉宇紧锁、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来。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此时他已经断定,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疼爱有加的宝贝女儿,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了,在她的生活里早已发生了一桩令人刻骨铭心的重大事件。他不是去美国了吗?他多么希望女儿此时正和她的男友在一起,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纯粹的巧合啊。他又再次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突然间急欲想要见到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已入梦乡的小随缘。

大约过了半小时,江河水无果而终地回来了,显得有些沮丧。

“好啦,她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不会有事的。”随书记嘴上虽然如是说,心里却是难以释怀地万般纠结。

黄太太和小阿娴已被老太太安顿睡下了,只有男人们还在继续喝着酒,期间谈论最多的当然是小林子行将开厂的事。随书记虽然如坐针毯、强行应酬,可还是向几个人作出了表示,说只要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他一定大力支持。黄老板不失时机,背着太太对小林子又追加了五十万元的投入资金。小林子大喜过望,频频劝酒,……

“来来,让书记好好看看我的大孙女。”老太太将已经醒来的小随缘抱了过来。

随书记端详着小随缘,难以平复的心绪更加纷乱起来。小随缘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分明就是大随缘的复制品。他仿佛看见了:大随缘从黑夜里向自己缓缓走来,却生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