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珏等人抵达城令府,府门前已立着一个身形高瘦的女子,和一名婢女、老嬷嬷。
“参见殿下。”女子一见他们下车,立刻迎上来款款一礼。她的穿着与城令官如出一辙,衣衫不仅黯淡无光,还有无数的补丁。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只用一根劣质的木钗松垮盘在头顶。黎照发现,她的头发虽乱,但细瞧却是又黑又亮,跟绸缎一般,哪里像是闹灾荒的地方养出来的人。思极至此,黎照忙不迭走上去搀她,道:“听说夫人已有身孕,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话落,捏了捏她的手,十分的绵软细腻。夫人怔了下,连忙抽出手,笑道:“殿下有心了,诸位舟车劳顿快快请进,我已备好茶水替大家接风洗尘。”
说是茶水,也不过是清水几盏,还不够干净,水面隐隐有些浑浊。
燕珏环顾了眼空荡没几样摆设的屋子,说道:“大人的官邸有些冷清。”
“让殿下见笑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换了粮食救济灾民,府中养不起仆从早已打发了。只剩下拙荆的陪嫁丫头和贴身的奶娘,因是自小的情分,像家人一般自愿留下。”城令说话间,叹了口气。
燕珏垂眸,手指摩挲着盛水的杯沿,语气慵沉道:“朝廷今年下发的赈灾物资不少,城中百姓怎还如此艰苦,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骇人情况。据我所知,高大人递上去的折子完全没有提及此事。欺君犯上,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殿下饶命!”
高大人登时跪跌在地,旁侧的婢仆与夫人跟着匍匐在地,声声悲戚道:“殿下明察!朝廷是发了赈灾物资,可僻鹿城方圆百里山匪猖獗。夫君拼尽全力也没能保住,还险些把命给丢了!丢失赈灾物资是死罪,夫君更自责没能帮到城中百姓,于是变卖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包括我的嫁妆,全用来购置粮食救济灾民。如今府邸虽大,却只是个空壳,快连树根泥块都吃不到!”
"住口!"
高大人横眼怒叱,“丢失赈灾物资本就是我的过错,不必找寻借口,下官甘领罪!”
这话一说完,高夫人立刻掩面痛哭起来,口口声声喊着委屈,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燕珏听的漠然,侧头看了黎照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身子一躬、捂着屋子连声哎哟,痛地小脸皱成一团,难受道:“殿下,我……我肚子疼,想如厕。”
“事儿真多。”一旁的怀庭嘟囔了一句,冷不丁被燕珏冷扫过来的眼锋吓得打个寒颤。
眼见着黎照得了应承要跑出屋子,高大人立刻招呼婢女,“小翠!赶紧领着姑娘,不要迷了路走错地方。”
“是。”
那个叫小翠的婢女连声应着追出去,拦在黎照的面前,笑着说:“姑娘,我带你去。”
这座庭院的构造与汴京的无异,回廊之后应该能直通后院茅厕,可小翠似乎故意带她绕了一大圈。把人领到了茅房也不走,就守在茅厕外头,无奈之下,黎照只能在里头装腔作势的嗯嗯几声。
上完茅厕,黎照眼珠一转,央求道:“好姐姐,来这里一路我都没喝水,现下渴的不行,能不能给口水喝。”
“不行,不能乱跑。”
小翠严词拒绝,黎照软磨硬泡,装出一副当奴才的可怜样,哽噎着说在燕珏手底下过着怎样非人的生活、受了多少虐/待。越说越离谱,越离谱越伤心,还真把自己说出眼泪了。
小翠也是当奴才的,自然清楚她的难处,妥协道:“喝了水就回去。”
“好!多谢姐姐。”黎照连连点头,跟着她走到厨房。黎照手摸了摸灶台发现还热乎着,隐隐还有香味儿。
她故意问:“小翠姐,锅里有什么东西,好香啊。”
“没有!”
小翠似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她扑上去想要推黎照出去,怎料黎照一把掀开锅盖,发现里头炖着碗乌鸡人参。没等她多看一眼,小翠已经抢走她手里的锅盖哐的一声盖上,气恼道:“你怎么乱翻!王城来得奴才都这么没规矩吗!难怪你家主子苛待你!”
“姐姐,锅里的是乌鸡人参?”
“胡说什么!”小翠心虚的直嚷嚷,“这哪是什么乌鸡人参,不过是泥块捏的样子和一些树根。这味儿是嬷嬷祖传的香料,正好派上用场,好让夫人自己骗自己是滋补的东西罢了。”
“什么香料这么神奇?”
“都说祖传的,怎么能说。”小翠白了她两眼,也不给水了直接把她推出厨房。黎照也不多追问,给自己方才的失礼道歉,小翠却并不领受,一直等回到正厅脸还臭着。本在正厅攀谈的几人走了出来,高大人谄媚哈腰的跟出来,道:“下官派人互送殿下。”
“不用了,还请大人将这些年赈灾款项的出入台账,整理好明日送到驿馆。”
“是,殿下慢行。”
高大人躬身拜别,立在府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待马车拐过街角消失,高大人脸色凝重的唤来下人:“都出来,快去备笔墨,我要书信给左相!”
为今只能向他求助了。
躲藏在耳房里的家仆们齐齐走出来,其中一位手中还揣着封信笺,脸上如得至宝般走上前道:“老爷,不用书信给左相了!这里另有救命的法子!”
“什么?”
高大人接过家仆手中的信,信封上没写任何东西,只有里头搁了张掺着碎金箔的信纸。
待看清信纸上的字迹,高大人心头大骇,立时哆嗦着将信纸抽出来,捧在手心里再三阅读。等看明白信上的内容,整张脸已经呆滞到发白。
若非家仆看出不对劲搀扶着他,他险些摔跌在地上。
“老爷,谁的信,说的什么把你吓成这样!”高夫人走上前问。
高大人木木然的回道:“陛、陛下已知我这些年的罪行,但……但愿给条活路。”
“什么活路?”
高夫人着急质问,见他吓的唇舌颤栗,于是抢走信笺看了看,最后同样错愕的看向他,“……杀、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