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说,他想起燕珏之前说过,途径澧城就是为了找回红缨枪。燕聆行伸出手,指尖颤栗的触碰枪身。看他如此落寞的神色,黎照心中很是苦闷,问道:“坊间对将军的那些传闻,王爷信吗?”
“自是不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燕聆行陡然拔高声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垂头低语:“我最清楚她。”
足够了。
黎照从前单一爱慕他,看着他的反应和说的话,心里已觉满足。本想着自己被污蔑的那些风言风语会让他也对她失望,可他选择相信她。黎照打心眼里感动,想要说些话安慰他,却见燕聆行突然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的闷哼出声。
糟了!
黎照记得他有头疾的毛病,每逢情绪激动时必会发作。
“王爷,我带你去找医官。”燕聆行拽住她的手,面色涨红的摇头,“不要去,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那先扶您坐会儿,我去取东西。”黎照将她扶到一旁,思来想去决定把曾经治他头疾的土方子拿出来,为此特地去了趟尚药司取了偏方又拿了过冷水的布巾赶回去。过井水的布巾垫在燕聆行头上的时候,他稍有些缓解,直到接过气味难闻但熟悉的乌黑药汁时,诧异问:“这是什么?”
“治头疾的偏方。”
黎照担心他多疑的性子,连忙多加一句:“没毒很安全,就是苦了点,不信我先喝。”
她伸手去拿,没想到燕聆行直接昂头把苦药汁吞下肚子,酸苦的味道让他俊逸的五官扭成一团。待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头疾果真见好。燕聆行看了眼空碗里,不敢置信的问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偏方的?”
“奴才祖籍云南,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是其中一副偏方。我姑母偶尔伤寒头疾,也是会喝这个方子,怎么了?”知道他会起疑,黎照煎药那会儿已想好了说法。燕聆行没再多问,只是很轻的道了声谢之后,强撑着虚弱的步子往校场出口走去。
黎照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等查清楚自己的事之后,一定会向他表明身份。黎照在校场多待了会儿,练完武便打算回煦合殿。经过长巷的时候,有个送衣浆洗的宫女惊喜的叫住她,“青青!”
“……你是?”眼前的是个麻布束发,一身素灰色勤杂院衣裳的宫女。可她实在记不得,她是勤杂院里的哪位,毕竟当初在那也不过带了半月不足。
宫女上下打量完她,羡慕道:“你在煦合殿一定过得很滋润吧,瞧你穿的衣料都不一样。”
说罢还上手去扯她的衣料,直呼羡慕。
黎照拉下她乱扯乱摸的手,冷冷道:“到底什么事,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快三个月末了,你怎么没去冷宫探望盛贵仪?”
宫女的这番话让黎照有些吃惊,被贬冷宫的妃嫔还能探望的吗?似瞧出她的茫然,宫女道:“你该不会连这个事也忘了吧,果然是去了高处忘了在冷宫过苦日子的亲人了。”
冷宫里的亲人。
黎照恍然大悟,这躯壳尚且还有个姑母被贬冷宫。想着自己能重新活一次,也亏的副躯壳的主人,如今她不在了自然该感恩照顾她的亲人。她在这个说话带刺的宫女口中得知,盛青青自幼失去双亲,盛家子嗣也大多凋零的差不多了。盛贵仪不忍心兄长的孩子被寄养在县城的远戚家,便将盛青青接到宫里抚养。
据说,盛贵仪入宫多年尚无子嗣,这个侄女便成了她的心头肉。
梁帝虽将其贬入冷宫,但可怜她们姑侄孤苦,开了先例允许每三个月的月末探视一次。今日,恰是三个月的月末。
“如常,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开院门锁链的侍卫面无表情的提醒。
“多谢大哥。”
黎照连连含笑致谢,待走入院子,发现四周虽然荒芜陈旧,却没想象中的杂草丛生。窗户上虽然叠二叠三黏着窗纸,样子并不好看但好在不会漏风。尤其是屋子里,桌椅缺角但整洁有序,每面墙壁上都挂着一位男子的画像。
黎照走近端倪,发现这满屋画像上的男子都是梁帝。
“青青。”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颤抖的呼唤,黎照转身,瞧见个荆钗压髻、墨青布衣的女子。虽然身居冷宫,却一点没有那些成日哭闹的冷宫弃妇一样的疯癫,反倒清减高雅。如一朵雪白的栀子,立在幽幽泉水中,莞尔有香气。
“姑……姑母。”黎照心虚的唤了一声,盛贵仪含泪跑上前抱住她,哽噎道:“见你一直未来,姑母还以为你在外头出了什么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若她知晓,盛青青已经死了,或许会非常难过。
“来,让姑母好好瞧瞧。”她直起身,扶着黎照的双臂笑着上下打量一番,欣慰道:“气色不错,想来没受委屈。”
“我机缘之下被调离了勤杂院,如今过的很好,姑母不必担心。倒是姑母……清减了许多。”黎照含笑着与她话家常,得知黎照不在勤杂院当杂役,盛贵仪十分的高兴。拉着黎照去坐着问这问那,黎照小心翼翼应付,唯恐露出半死蛛丝马迹让她受伤。
两人这么聊着,黎照大约也听出个大概。
盛贵仪之所以会被贬冷宫,全因她好心办错事,当年喂三皇子的药里放错了一味东西,无心之失导致三皇子夭折。
郭贵妃震怒,便将她罚了。
“姑母放心,若有机会我一定救你出去。”黎照摸着手里的棋子,一脸认真的说道。盛贵仪苦笑得摇摇头:“她一日圣宠不衰,我便一日不能出去。罢了,在此孤独一生大约便是我的命。”
黎照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事在人为,我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盛贵仪面有讶色,但到底没有多想。
半柱香一到,侍卫就来赶人,盛贵仪含泪将她送出屋子,隔着一扇沉重的冷宫门院孤独的站在那儿。黎照心里很不是滋味,揉了揉心口位置,“你放心,一寻到机会我一定救她出来。”
“哎呀,对不住大人。”
拐过墙角,不远处有个端汤水的婢女不慎将汤水撞溅到一个侍卫的身上,瞧那侍卫紫衫缎袍级别挺高,难怪这宫女这般胆战心惊。黎照原也不当回事,正要经过,冷不丁瞧见那侍卫卷起半截衣袖,露出手肘处的钩月刺青。
这是!
她记得,在军营杀她的四个刺客的手臂上,都有这个刺青!
见这侍卫不理会宫女转身急匆匆的离开,黎照便悄悄尾随。这人对宫里的地形相当熟悉,专挑拣人少的地段走,最终往一座楼阁里一钻便没了踪迹。黎照仔细看了眼楼阁上的牌匾,玄天书阁,阁外有两个侍卫把手森严。
要想大摇大摆进去是不可能的,她在楼阁四周观察了一番,最后找到处暗角飞上墙头,借着院子里的一颗歪脖子枣树爬上二楼。这楼里安静的很,遍布书架、架子上全是些名著古籍,不乏年代久远的竹简。
“奇怪。”黎照嘟囔,分明瞧见那人进了书阁,怎么不见了。正小心翼翼的找寻时,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沉厚的质问声:“你是谁?”
黎照一怔,转头瞧见那人模样后,倏地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问候完又觉得不对,把半屈的左腿一并押下去,双膝跪地。梁帝皱着眉,疑惑的审视着地上的小宫女,冷声道:“这是古籍书楼,外人不得擅入,你一个宫女怎么进来的!”
“听闻这里能找到枢远先生的棋谱,故此铤而走险想要一窥究竟。便……便趁侍卫不备,从后面的狗洞爬进来,又自歪脖子枣树上跳上楼。”黎照小声答,想着这里连秦萧王的缓兵册那么古老的竹简都有,枢远的棋谱定然也有,便小赌了回。
果然,梁帝虽嗤鼻她钻狗洞的举动,却问:“你懂棋谱?”
“略有研究,尤其最近得一棋局甚是玄妙,绞尽脑汁也未能破解。”她心中有了盘算,故意这样说吊梁帝的胃口。梁帝是个嗜棋的人,听到这话不禁生出好奇,“什么样的棋局,你且布来看看。”
“是。”黎照起身后,跟着他去到外间书阁,里头摆着通铺,铺上立着张棋桌。黎照的记忆不错,按照冷宫里盛贵仪摆的棋局将它还原。
深妙的局势让梁帝平淡无波的眼底露出丝惊异,随即落座在棋桌旁专心研究。他锁眉沉思,黎照虽然在四处观察书阁地势,想要找到那个侍卫的藏身之处,但也不好走开,只能立在原地等着梁帝破解。
也不知多久,站的黎照脚后跟发疼,正想办法要脱身时,外头传来守门侍卫的说话声:“殿下,您不能进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
燕珏洪亮的声音穿透书阁门,传到两个人的耳朵内。黎照欣喜之余,察觉到梁帝不满的皱起眉宇,即便听到他的说话声也并不理睬。
燕珏也似不死心的再度高喝:“儿臣给父皇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