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梁方在叫大家吃饭之前拿了三盆饭,其中一盆是给我拿的。分量很足,尾子里还有不少干货。而留给东北的那份似乎比前几次的还要少些了。
晚饭后送头子尾子的蓝马甲拿来了一把电剪,从走廊上接了电递进来。易九高负责理发,于是我变成了光头,监室里其他人头发稍长一点的都被杜哥叫过去给剃了一次。许老板的下面也剃光了,于是他又了个新外号:许三光。名字是杜哥叫出来的:“你上面一个大光头,下面一个小光头,连JB毛也剃光了,你就叫许三光好了。别人许三多,你就许三光,哈哈。”
“你莫笑,你学老子在这里呆两年时间看看,老子两年还没晒到二十四个小时的太阳,还只是长了虱子。要是你的话只怕是长霉哒!”许老板忿忿地说。
“怕JB,最多关你一千一百八十七天。”杜哥用手指了指墙上说。墙上挂的是“看守所行为规范”,“刑事审判过程图示”之类的东西。
许老板目光一下呆滞了,喃喃自语着:“一一八七,一一八七……”
许老板在监室和放风室两间笼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念道“退侦退侦……妈妈的,又退侦了。老子都被关快两年了,快点判下来咯!”
我不理解,于是问老刘是怎么会事。
老刘指着墙上的纸说:“你自己看。犯案以后从被抓到执行判决最长能关1187天,许老板被关了快两年多了还没判下来。”
墙上贴的是以张“XX市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规范”和“刑事办案过程示意图”。一般过程是检察院批准逮捕,公安机关执行逮捕,检察院提出起诉,法院开庭审判,然后刑期执行。在这中间检察院可以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法院也能退回补充侦查,一审结束后再上诉的也要补充侦查——就是常说的退侦。每次退侦以后都要把上述过程再重新来一遍。每两个步骤间都有一个时间期限,从15天到几个月不等。除死刑执行和在押人员隐瞒身份以外,走完这所有的过程的最长时间是1187天。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稍稍理解到了许老板的痛苦,我从进看守所到最后出狱的五个多月的时间内曾有多次在得知自己到了这个步骤后又期望下一个步骤能快点到来的时候。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特别是等待一个不能预测的结果的时候这种折磨显得更加的强烈。而当结果到来的时候,无论是好是坏都有一种解脱感。
人生中走得最艰难的路应该是押赴刑场的路。能引刀成快的毕竟只是诗化过的英雄,如《勇敢的心》里的主人公在最后在执行绞刑的时候还能高呼“自由”这个我是不太相信的,就算是有那也只能是个例而不是群体现象。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就地正法。以我自己来说,我最终判了六个月的有期徒刑,如果能在我刚刚进看守所的时候就给我那样一个判罚的话,我想我会少了许多的心理煎熬。
我在七监的那段时间内,许老板每天的主要事情就是站在铁门那里等着送“文书”的蓝马甲,希望自己的案子进程又向前走了一步。不过多数的时候是没有他的半点消息,有的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延期侦查通知书”。
许老板是涉嫌诈骗被抓的,据他自零星的言语和道听途说,他的涉案金额高达三亿多人民币,涉案人员也有十几个。
不过许老板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诈骗,他说他那是融资。
许老板是真正的老板,在进看守所前他是本省一家高科技公司的老总。曾经是当地明星企业家。
至于他的犯案过程我是不得而知了,他自己也是讳莫如深很少透露只字片语。
许老板的律师每个星期都会过来一次,给他讲他案子的进程,多数的时候他都是耷拉着脑袋回到监室的,不过有时候会很高兴地告诉号子里的人说他的案子现在到法院了,马上就能判了,不过更多的时候在下个礼拜律师再来了以后他又会告诉我们可能还不行,还得等段时间。
许老板每次会见律师后都会带几包芙蓉王的烟进来,市面上卖三十多的那种,事实上每次律师会见的时候给他带的是一条,但是他要给值班干部几包,给一监的学习员一包,给打头子尾子的蓝马甲一包,最后能带进监室自己抽的就剩下五包了。当然这都是他老婆出钱买了再叫律师带给他的。
我保守的给许老板算了一笔账:每个月他家人给他送来做生活费——主要是用来买“加菜”的,三千元;每个月四条烟,一千多元;用来疏通看守所的水路每个月是多少我不知道;用在办案方面律师拿去疏通水路的是多少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我快要出狱的时候他和我说起过律师在他手里拿的除了律师费之外的钱已经超过了七十万了。在我出狱前几天许老板会见律师后回来告诉我,他的律师告诉他要他做好在看守所呆1187天的准备。
律师的话大概是这样的:“我已经动用了我所用关系,尽了我全部的能力,但是你的案子涉案金额太大,涉案人员太多,涉及案情太复杂,牵扯人员太多,所以侦查起来太麻烦,我们取证也太困难。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最多也就是1187天,到时候一定会开庭审判的。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找能减轻对你量刑的证据的,尽量能让你判个有期徒刑。判了以后再找水路再想办法。”
许老板在转述他的律师的这段话的时候的眼神跟死鱼没什么区别,脸色是一种带着死气的苍白。
夏干部在知道这样的情况后到了监室叫许老板出去晒太阳,破天荒的他居然拒绝了,盯着墙上的1187发愣。
许老板在监室里有件事情得说一下。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有一天他和陈安平说起了女人,女明星。
陈安平很年轻,估计是哈韩一族的,说现在这么那么多的女明星中他最喜欢的是韩国的李孝利,很会唱歌,很会跳舞,很性感。在说起李孝利的时候他的眼神充满了憧憬,估计那时候他的心绪已经是神游到八荒之外的高丽国去了。
许老板是个成熟男人,他说不就是个女人吗?至于那样不?于是争论展开了。
“你是没看过她,你只要看过她的《XX》专辑里她跳舞保证你会喜欢她。啧啧,性感啊!”
“靠,就她性感?你个小毛孩子晓得个JB性感?无非就是扭哈子腰摇几下屁股抖擞哈胸,老子看还没扭秧歌好看。”
陈安平不死心,又说:“她的歌也唱得好,你要是听过就好了。”
许老板一脸不屑:“高丽棒子唱歌你也听得懂?”
“我是听不懂,但是好听,真的好听,比国语歌好听多了。”
“你还真他奶奶的没志气。听不懂都比国语好听?”
陈安平又说道:“那你说个华人女歌手和她比下看看。”
“那样的人现在是以抓一大把,我随便说个都可以,就说她的家门,李玟,扭腰摇屁股抖胸那一样都不得比你说的那个什么鸟李孝利差。”
陈安平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脸的吃惊的样子,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矮瘦的男人这么难的沟通,于是转身准备走开了。
许老板这时候对她打趣道:“要是那个李孝利陪你睡一晚,要你喝一口她的尿,你搞不搞?”
“搞,能和她搞一次我喝她一泡尿我都情愿。”陈安平说出了这么句让全部看他们争论的人都哈哈大笑的话。
“靠,你真他么蠢,你和她语言不通,搞起来的话你连她床上叫的些什么话都听不明白,说不定要你使劲的时候你以为是要你停,要你慢点的时候你一顿快,搞到后面在骂你的娘你都不知道。难道你还要带个翻译在旁边给你们来个同声翻译?还是你去学韩语啊?”许老板来劲了:“小伙子,要找女人最好是找自己家乡的,搞起来两个人都说的是家乡的土话才好沟通,再怎么差也得找个本国的,说普通话虽然别扭点但总是听得懂。再退一步,找个说英语的,起码你听得明白哦耶是什么意思,听得懂FUCK是要你操的意思。所以,情人啊,还是得在本村找。”
他和陈安平这样的争论搞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以陈安平一脸悻悻的结束。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看得到许老板勉强的笑。
到我出狱的时候,许老板还没等到检察院的起诉书。而他也不再神经质的天天在门口像个望夫石似的在那里等他的文书,而是每天基本上第一个起床开始做事,然后在结束一天的的劳动以后又积极的投身到以俯卧撑、仰卧起坐为主要锻炼方式的健身运动中。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为以后的不知道多少年的改造生活做好生理上的准备。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他说这话的时候带有一种绝望中的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