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雨悄悄地停了。
肖衡那含糊的嘟哝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竟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让人不禁有些心酸。
司明绪抱着腿,呆呆地坐在池底,灵池的水轻轻冲刷着他的身体,温暖而舒适。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冲动,想直接起身叫醒肖衡,告诉他所有的一切。让他打开那崩溃的幻境,救出那位剑神,让当年栖霞山庄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是,肖衡会信吗?
自己曾经那样欺骗过他,他还会相信自己吗?如果他丝毫不信,反而将自己囚禁起来……那李凉萧再也出不了幻境,而肖衡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知道真相,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司明绪此时极为后悔,为什么没有拼命向施鸣追问当年的真相。当时,自己以为再也不能回来,整个人万念俱灰,甚至不愿过多地回忆那个书中世界。施鸣不愿多讲,他也就不想多问。竟然便这么耽搁了最好的时机。
可是,即便自己知道了真相,告诉了肖衡……如今自己的片面之词,他还会相信吗?毕竟,自己那时向他讲述了如此之多的,除了凶手之外再无人知晓的细节……如今就算救出了那位昆仑剑神,李凉萧所说的话,肖衡又会相信吗?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让他心中烦乱不已。
忽然,“砰”地一声,静室的门打开了。司明绪心中一紧,侧耳仔细听去,却并没有人进来。而后,那门又“砰”地一声,猛然关上了。
原来是起风了。方才肖衡进门的时候太过匆忙,静室的门并未关上,此时在狂风中来回砰砰作响。
狂风咆哮着卷过树巅,松林发出巨大的沙沙响声,仿佛低语着什么。
肖衡在睡梦中轻轻蹙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
这风……蕴含着某种熟悉的灵气。他想起昨晚那只追踪灵鹤,不由得冷笑一声。看来,那个风火双灵根的小子,终于又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了。上一次,他忽然祭出了那人的九命幡,趁自己愣神的时候逃走了……这一次,那小子又有什么花样?
肖衡面无表情地拎起了床边那柄暗色长剑,低头看着床上的人,柔声道:“我出去片刻,待会儿便回来陪你。”
司明绪听着他稳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微微一松。他等候了片刻,外面还是静悄悄的,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迈出灵池。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他走到冰玉床前,细细端详着床上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神色十分复杂。
这具身体被肖衡保养得很好。长发乌黑柔亮,嘴唇粉嫩润泽,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这样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就连搭在床沿的手,每一枚指甲都被修剪得妥帖圆润,指缝间还有淡淡的香气,显然是涂了润肤的脂膏。
司明绪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雪白的脸颊——简直冷得像冰块一样,也不知道肖衡怎么下得去嘴,还夜夜抱着睡觉……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毕竟此刻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舔了舔嘴唇,一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手扯开了那人的衣襟。一大片苍白的胸膛暴露在眼前,平滑细腻没有半点伤痕,当年的剑伤已经被肖衡仔细修复过了。
司明绪咬了咬牙,扬手刀落。只听轻微的一声“嗤——”,那柄锋利的匕首深深插进了那苍白单薄的胸膛。
他满手血污地取出了那颗指头大小的灵核,额头已布了一层薄汗。他盯着手中这枚小小的灵核——一块半透明中掺杂了丝丝淡紫色的晶体,忽然有些心痛。
自己原本是变异冰灵根,融合了肖衡的雷系灵核后,成了罕见的变异冰雷双系灵核。所以,这枚半透明的灵核之中,多了几缕朦胧的淡紫色丝絮。自己方才剜出这枚灵核,费了如此大的力气……那肖衡当年……
司明绪胸中一窒,一时竟不敢多想。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灵核放入乾坤袋中,便迅速离开了这处院子。
他暗暗思忖,这擎天城沉云峰四周是方圆数千里的落日林,他得在林中找个隐蔽的地方,融合灵核恢复修为,而后设法打开秘境。
司明绪深知肖衡发现灵核失窃之后,立刻便会开始全城清查,此时绝不能在这里多留一刻。他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径直去了擎天城后门,也就是来时的地方。
此时天色大亮,后门一片忙碌景象,十二只巨大的篮子上上下下,运送着普通仆役和各种货物。每一只篮子旁边,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守卫的魔物会对每个出入人员进行检查。
司明绪寻了一支稍短的队伍排着,不多时便来到了那只巨大的篮子前。
魔物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下去吧。”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迈进那篮子。此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道震耳欲聋的炸雷自擎天城上空落下!
墨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缓缓聚拢,把擎天城上方的天空尽数遮住,整个城池如同主人的心情一般,压抑而阴沉。千万道闪电犹如扭曲的银紫色巨蛇,从乌云中探了下来,将整个擎天城死死罩在了里面!
这是……原著之中,肖衡在最终决战时启动的护城大阵。此阵极为消耗主人元神,方圆数百里,出入此阵者,尽成焦骸。
……
肖衡抱着那具残破的尸体,静静坐在冰玉床上。他的神色十分平静,只有眼底的一丝血色透露出疯狂的味道。
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他竟然敢?他竟然敢?
两个时辰前,那人的弟弟又前来挑衅,自己便出去打发了他。这些时日,这样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不过是想消磨他的精力罢了,千篇一律得令人厌烦。
可这次回来后,他却看到……一片狼藉。
那人的身体,仍然静静地躺在冰玉床上,似乎在等着自己回来……可是衣襟却被胡乱扯开了,单薄的胸膛中央,是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整个人如同浸入了冰水之中,痛得连呼吸也无法继续。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又是怎么把人搂进了怀里。
怀里的身体因为失去了灵核,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开始衰朽。雪白的肤色迅速暗淡下去,乌黑的长发也渐渐失去了光泽……而那张柔软的粉色嘴唇,变得如同枯叶般干涩僵硬。
肖衡紧紧抱着这具不再柔软的躯体,疯狂而平静的目光在静室内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灵池旁几处湿漉漉的脚印上。
有人潜入了静室,一早便藏在了灵池水底……而自己如此修为,竟全然不知?甚至昨夜还十分安心地沉沉睡去?
自己此生,只在一人身边,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潜入者是何时进了这院子?又是如何避开自己在院墙外设下的封印?那道封印……明明只有自己和那人,不受任何限制。
为什么……这人剜走了灵核,却对旁边那只自己的乾坤袋视若无睹?
仿佛一道雪亮的闪电骤然划过脑海,男人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是你吗?……是你吗?”他死死盯着那几处脚印,一时间连牙齿也在战栗。
他霍然起身,一把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院子。
前院……厢房……花厅……正堂……回廊……他急切而疯狂地寻找着什么,恨不得把整个寒梅小苑倒翻过来。可是什么也没有,连一点点残余的气息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肖衡僵立在一树如云如雪的白梅之下,眼睛红得如同浸透了鲜血。院子里寒梅暗香浮动,风声如泣如诉。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人声。
在这极度的宁静祥和之中,男人的身子慢慢发起抖来。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不堪忍受一般,崩溃地低吼出声:“出来啊!你给我出来啊!你出来啊!司明绪——”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微风拂过枝头的沙沙声。
肖衡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面颊涨得通红,太阳穴如同刀戳一般剧痛无比。他有些晕眩,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梅花树干。
那人昨晚来过了?然后……就这么走了?他连……他连见自己一面,也不愿意?他不是愧疚吗?他不是应承了吗?他不是心甘情愿以那种方式偿还吗?难道他觉得,在自己手上死过一次,所有的亏欠便统统还清了?再也不想见自己了?
自己在那人心中,终究是无足轻重罢了。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面颊逐渐由通红变成惨白,心中一阵冰凉,一阵滚烫,又是极度的伤心,又是极度的暴怒……他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被这极端的情绪给揉碎了。
他想杀了那人,他想抱紧那人,他想折磨那人,他想爱抚那人,他想拧断那人雪白修长的脖颈,他想狠狠咬住那人漂亮绝情的唇……
肖衡死死捏着手中的剑柄,手背上道道青筋迸起。
他重重喘息了几口,猛然拔出了腰侧那柄妖异的暗色长剑,将那带着耀眼电光的剑身对着苍穹遥遥一举——霎时间,一声惊心动魄的炸雷响彻云霄。
不过片刻,厚重如墨的云层便笼罩了沉云峰上空,整座擎天城如同入夜。而千万道紫白色的狰狞闪电如同囚笼一般,将这座巨大的城池死死锁住。
“不肯出来是吗?不肯见我是吗?”他薄薄的嘴唇极轻地扭曲了一下,“我会找到你的……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
肖衡垂眸坐在宫殿的高台之上,俊美的面孔在摇晃的火光中显出几分阴鸷,愈发喜怒难辨。他修长的手指如同往日一般,轻轻摆弄着一只小小的纸船。
台下跪了数十人,正是昨夜负责巡逻那片松林的魔物。
为首的是个美貌少年。他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柔顺地趴伏在地上,挺翘的臀部微微抬起,尽量让自己的姿势显得诱人。
这少年是只吸食修士阳气为生的魅魔,他早已对这位年轻俊美的魔尊暗自倾心,又自恃美貌,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今日魔尊忽然召见,他又是紧张不安,又是欢喜期待。
肖衡小心地将那只纸船贴身放好,慢慢走下高台。
“你昨夜,可有看到什么生人?”他走到那个美貌少年面前,停下了脚步。
“回禀魔尊,不曾看到生人。”那少年怯生生地回答,同时悄悄抬眼望着这位魔尊——他知道这样是大不敬,可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非常好看,总是一片水光潋滟,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疼。他想赌一把。
他甚至故意把头偏了偏,露出一截娇嫩洁白的颈子,又暗示性地将小巧的臀部撅得高了一些。
魔尊果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然后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扬起脸来。少年的发根被扯得生疼,眼睛里便含了几分荡漾的水汽,他颤声道:“魔尊,疼……”声音又是娇媚,又是柔弱,足以让人心中一荡。
肖衡细细打量着他,忽然笑了笑:“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
他弯下腰,带着薄茧的指尖温柔地抚过少年细嫩的眼皮。少年的心砰砰直跳,轻轻闭上了眼睛:“魔尊……奴愿服侍……”他那双纤细的手,试探着攀上了对方结实的大腿。
男人的手指忽然用力。
“啊——”在少年凄厉的惨叫声中,肖衡慢条斯理地抠出了两团血肉模糊的眼球,随手扔在地上。而后,他反手将指尖的污秽尽数擦在那截娇嫩洁白的脖子上,淡淡道:“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双招子不怎么管用。没用的东西,不如不要。”
他随手将那少年掼在地上,轻声道:“太吵了。”
立刻有侍卫走上前来,撕下那少年半片衣襟,团成一团塞入他口中,将人拖了下去。
肖衡缓缓走到第二只魔物面前,带血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你呢?昨夜可有看到什么生人?仔细想好了,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