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张是上好的宁州雪花宣纸,洁白细腻,散发着宣纸特有的淡淡清香。
宁州府下辖的大槐树镇是著名的宣纸之乡,惯用槐树枝叶为材料制造纸浆。槐树其性极阴,且带了一个“鬼”字,是以太清大陆的修士术师们,都习惯以宁州宣纸,作为与死者魂魄交流的媒介。
而此时,显然,陈尚云的魂魄已经来过。
那原本雪白无暇的纸面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刀”字。
那字迹极其扭曲,力透纸背,仿佛笔者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最后一撇长长地斜逸出去,又似乎很是慌乱。
众人盯着这个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刀”字,表情各异。
李凉萧摸了摸下巴:“刀?这太清大陆使刀的元婴期以上好手,不过三人。我都与之交过手。但这种shā • rén手法,可不太像使刀的。况且,这三位使刀的好手,都不是变异冰灵根。”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那陈尚云的死因,是被一根酒水所化的冰锥,从耳道贯穿了整个头部。用这等诡异手法轻松杀死一位元婴期大圆满修士,若非变异冰灵根大能,实在难以做到。
司明绪蹙紧了眉头,他盯了一会儿那个歪歪扭扭的“刀”字,总觉得心底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这个字下面隐隐浮动,而自己却没有办法抓住。
“会不会是,那凶手姓刀?刀这个姓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赵起方捋了捋胡子,也有些疑惑。
许照麟摇了摇头:“这整个太清大陆,可没听说过有哪位姓刀的高手。”
肖衡也盯着那个字,。
他这一年多来,除了跟着司明绪学碧霄剑法,也学了一些书法。司明绪没事儿的时候,有时候会让他和司明鄢,到书房里跟着他写几个字。
其实司明绪在现实世界,自幼便被父母逼着,学了好些年书法。只是他和原著司明绪不同,原著司明绪写的是狂草,他写的则是隶书。
俗话说,以字见人。
这话十分有道理。原著司明绪一手狂草那叫一个飞扬跋扈,性格也是好大喜功,而且刚愎自用;而他自己则写得一手温文儒雅的隶书,为人也十分亲切随和,堪称暖男。女同事偶尔会调侃他,不仅是中央空调,还是综合体商用那种,功率超大温暖全场。但毕竟没有姑娘希望自己男友是中央空调,难怪注孤生。
虽然工作以来,司明绪基本上已经把书法给丢了。可到了这书中世界,自从熬夜写了一本狗刨体的简体字秘笈以来,司明绪就发现,这书法还是得继续练。不然,真的丢人哪!
他练了几个月,每天写上两个时辰,觉得自己把隶书又捡起来了。每次看自己这一撇一捺一横一竖,都觉得既饱满有力,又含蓄圆润。
自己的字既然练得差不多了,司明绪又琢磨着给那两个小孩儿也补补课。虽然修真界实力为尊,但总不能让未来的太清帝君和碧霄城接班人,都写一□□刨体吧。
所以,这一年多以来,肖衡和司明鄢的字,也是大有长进,还略微能品鉴几个字了。
比如此时,肖衡盯着这个“刀”字,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刀字共有两笔,这横折钩是一笔,这一撇又是一笔。可他总觉得,这两笔之间有种生硬的古怪感……就像把一个美女的脑袋,强行给安在了一个壮汉的脖子上。
这第一笔横折钩,写得实在很烂,毫无笔锋可言;而这一撇,虽然看起来也十分潦草,但仔细看运笔方法,却有微妙的不同。
这两笔,当是两个人所写。
或许……只有第一笔,是陈尚云所写;而第二笔,则是在油灯熄灭以后,那短暂的半盏茶功夫,有人在混乱中补上去的。
陈尚云原本想写的,并不是刀这个字,而是某个第一笔是横折钩的字。
肖衡刚想把这个结论说出来,忽然顿住了。
――司。
他生生一个激灵。
陈尚云想写的,或许是一个“司”字。倘若这个字写出来,那司明绪可真的再也洗不脱干系了。
而这屋子里的某个人,在那支湖州狼毫笔落笔之时,就已经猜到了陈尚云的鬼魂,到底要写什么字。
所以这个人,设法弄熄了油灯,惊走了鬼魂。
而后,他还补了一撇上去。这“司”字,便成了“刀”字。
……这人是谁?
这屋子里,除去墙边一排青岭上宗的弟子,以及墙角那个蜷缩着的小倌之外,只有七个人。而自己,方才一直握着司明绪的手。
剩下的,只有五个人。
李凉萧、许照麟、赵起方、韩勇、司明鄢。
这人改了字,明显是为了保护司明绪,不太可能是青岭上宗或如意门的人。
难道是李凉萧?他是单风灵根的剑修,一阵风弄熄油灯也很简单。可他怎么知道陈尚云的魂魄要写什么?
或者是司明鄢?他是风雷双灵根,也能弄熄油灯。但同样的问题又来了,他怎么知道那魂魄要写什么?
肖衡抬头看了一眼李凉萧,这位剑神正懒洋洋地同司明绪说些什么,神色十分自然。
少年又回头看了一眼司明鄢,他正在桌边低头望着那个“刀”字,秀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似乎感觉到肖衡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对肖衡笑了笑:怎么了?”
肖衡凝视了他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许门主,还能再召一次魂吗?”赵起方揉了揉眉心,模样十分疲惫。
许照麟将回魂埙放回了乾坤袋,脸色颇有几分悻悻然:“回阳埙七日之内,只能动用一次。”
司明鄢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我曾听说过,有一个门派,叫鬼刀门。”
赵起方看了这少年一眼:“那鬼刀门主身为邪修,作恶多端。数十年前,他被我青岭上宗谢掌门重伤,几乎死去。虽然最后侥幸逃走,却修为大跌,已多年不行走江湖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需要龙血兰。得到这株稀世奇珍,便可以恢复修为,报仇雪恨。”司明鄢抬起头,神色十分认真。
许照麟沉吟了片刻:“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或许赵峰主,你可以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何必如此麻烦?为何不把那小倌再审问一番?”司明绪皱了皱眉,“他必然是受了凶手指使,才这般指认我。”
李凉萧也颔首道:“正是如此,当仔细审问。”
赵起方也正有此意。才那小倌一口咬定凶手是司明绪,可司明绪主动建议召魂,明显并不害怕与死者对峙。而陈尚云的魂魄,却写了个莫名其妙的“刀”字。
那这小倌的口供,便显得十分可疑了。
他对韩勇使了个眼神,韩勇点了点头。
这位虬髯大汉几步走到墙角,伸出蒲扇大掌,一手就把那小倌拎了起来。
他正想大声恐吓这小倌,少年的头忽然软软地垂了下来,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肩膀上。
韩勇微微一惊,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颈子。那细嫩柔软的脖子虽然尚且温暖,却已经没有脉搏了。
“这小倌……死了。”他转过身,神色一时有些呆滞。
“你说什么?他死了?怎么可能?”赵起方大惊,几步走了过去。
韩勇将那小倌的尸体放在地上。可是屋里只有一盏暗淡的油灯,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那名方才惊慌失措的圆脸弟子喃喃道:“有鬼!有鬼!我就说,有鬼!那鬼摸我!他的手指头,又细又冷!”
几名站得近的弟子,盯着地上那具尸体,不由得簌簌发抖。
“抖什么抖,还不去把帘子取下来!”赵起方大喝一声。
那几名弟子慌里慌张应了一声,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窗户上的帘子取下来,又把门窗都打开。
初春午后温暖的阳光立刻照了进来,整个屋子笼罩在暖融融的日光中。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那漂亮少年躺在这温柔的春日阳光下,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已经没了半点气息。
他面色还十分红润,身体也还很温暖,显然死了不久。他那原本十分精致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痕。而墙角也有一处血迹。
显然少年是撞墙身亡的。
“或许是方才熄灯之时,他做了伪证,怕厉鬼缠身,惊吓之下自尽了。”许照麟摇了摇头。
韩勇喃喃道:“难道是陈师兄……”
赵起方低头望着那尸体,脸色极其难看。
司明绪拧紧了眉毛。这小倌,当真是自杀?方才黑暗中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那处墙角。或者是陈尚云的鬼魂,方才找上了这撒谎的少年?
“也是个可怜人。”司明鄢轻叹一声,蹲下身子。
他伸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把那小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了,动作极其温柔小心,仿若对待珍贵的瓷器。
冰凉纤细的手指划过漂亮少年那失去生气的脸庞,指尖还能感觉到残存的几分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