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翟菁这辈子最见不得这么没品的偷儿。

虽然她的这辈子也只不过十七年。

但要知道,就算偷儿也分三品——

最上品的偷儿下手时神不知、鬼不觉,不与人攀亲,也不与人结怨,独来独往、来去无踪;偷与不偷之间,全凭个人喜好。

第二品的则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银货两讫,再见面时两不相识。

第三品的则是为一己私利而偷,市井之流,没什么好多谈的。

至于她,当然不在上述之列,因为她「绝对」会是个眼光好、气质佳、有个性兼职业道德高尚的「偷王之王」——

虽然还得一段时间才会有人这样称呼她,因为她出道也只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但翟菁相信这个日子已不远了。

毕竟这世上年纪轻轻便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热爱劫富济贫、闲来无事还能偷得皇帝老儿的「绣金龙袍」来过瘾,过完瘾后再如期奉还的本事的,除了她之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这个未来的「偷王之王」望着眼前这个人时,除了叹息之外,还是只能叹息。

因为此人莫说三品,根本就是「没品」!

他不仅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去偷错误对象的错误物品,还盗用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想出来、才刚刚崭露头角的好名声——

神盗御风。

一个如此不入流的混混,竟敢盗用她的名号,根本就是找打!

「别打、别打,我可是神盗御风啊!」

望着由青花楼跑出,在众人追赶之下抱头四处逃窜的那名男子,翟菁又低声叹了一口气。

叹气的同时,她迅疾如电的将右手往前一伸!

就见一股晶亮的丝线由她手腕中弹出,直直射向那个不入流的偷儿脚旁。

「三、二、一。」大功告成的翟菁转过身去默默的数着。

下一瞬间,咚的一声,人声哗然。

「他说他是那个帅到人神共愤的神盗御风!」

「我要看、我要看……」

「别挤、别挤,谁都看得到,挤什么挤啊?」

「呸,屁个神盗御风!这根本是东村那个专门偷鸡摸狗的王二麻子嘛!」

「嗟,什么玩意儿!长成这样还敢自称神盗御风,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

在众人的嚷叫及打闹声中,翟菁潇洒地一个飞身,踏着高楼的砖瓦往城外移去,身形如电、迅捷如风。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翟菁亲眼看到一群人挤得头破血流,争睹神盗御风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有人傻到冒用她的名号,在被识破身份时遭人打得头破血流……

当个偷儿这么了不起吗?竟然有这么多人抢着要当!

要不是她打小什么技能都学不会,要不是她天生胆大心细兼手快,老实讲,她才不要过这种冒着风险四处做案的生活!

她宁可像其他的姊妹们一样,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擅长的事,然后在听到那惊天的赏金又往上飙涨时,个个面带笑意地说要捉她去投案……

不过,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仅自在、没有束缚,也满足了她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把玩世上奇珍异宝的个性。

不知为何,当翟菁迎着风往城外奔去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似乎有个人一直在暗处注视她、跟随地!

是错觉吗?翟菁默默的想着,因为她虽然年纪尚轻,武功平平,轻功的造诣在江湖上却鲜少有人足堪比拟,尽管此时还未使出十成功力,但是能这样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的人,屈指可数。

会是谁呢?

翟菁提气加快身形,在夜风中像箭般向前飞射,而后猛然回转,又朝反方向奔去!

风声在她耳旁呼啸,虫鸣鸟叫声也几乎消失在速度感中。

就这样飞奔了十里,翟菁才缓缓地放慢脚步,站在一棵老松的树梢上,静静地聆听着。

没追上?看样子那个人的轻功还是太逊了……

「好俊的轻功。」

不知站了多久,原本独自在树梢上享受徐徐清风的翟菁,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醇厚、慵懒至极的声音。

「你也不赖。」她眯起眼望着站在另一棵树梢上,任衣衫随风飞扬的男子,淡淡地说着。

确实不赖!不仅跟得上她,说话的声音还能如此平稳……

「那是自然。」男子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在黑暗中显得亮晃晃的,「要不然被姑娘们追逐时,我怎么脱得了身?」

话语轻佻,但那放荡不羁的笑容却带着令人轻松放心的魔力。

「有事吗?」翟菁淡淡地笑了笑,耸耸肩问道。

平常的她不会如此多言,但今晚月色甚好,加上她一身男子装扮,跟这个男人多聊两句也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事。」男子摇了摇头,站在树梢上的身子随着风势轻轻晃动,「只不过兄台的轻功太令人惊艳,因此一时技痒,忍不住想看看自己脚底抹油的功夫退步了没。」

「事实证明,你近来还是常与姑娘们纠缠不清,而且每回都能脱逃成功。」

「好说、好说。」男子哈哈大笑,神情开怀,让旁人对他的防备之心几乎同时消逝在夜空中。

「兄台莫非就是那个臭名昭彰、令多少女子在暗夜哭泣、令多少男子终日咬牙唾弃的江湖浪子死不认帐!」

低头望着方才回身时「摸」来的虎形腰坠,翟菁脑中灵光一闪,缓缓地说道,然后扬手将腰坠丢还给诸葛东风。

是的,诸葛东风。

全江湖都知道,这个虎形腰坠只属于那个向来游戏人间、放荡不羁、亦正亦邪、视礼教为无物的江湖浪子——诸葛东风所有。

老实说,翟菁实在不知该如何将这个人分类。

因为这个人,好人称他是坏人,坏人称他是好人,而更多的人,特别是女人,说他不是人,更不是东西!

而他的「丰功伟业」更是多不胜数——

有人说,皇帝老子虽然拥有后宫三千佳丽,但这三千个嫔妃之中起码有两千八百个曾为诸葛东风哭泣。

当然,不会有一个嫔妃承认。

有人说,已成名的江湖女侠中有十分之七都曾暗自找过帮手围剿他,而其余的十分之三则是亲自上阵追杀他。

当然,不会有一个女侠承认。

有人说,他曾为了一个专爱盗窃、更爱在失手后谎称自己之所以如此,全是因被贼人灭门的孩童千里追杀凶手,用事实证明那满嘴谎言的孩童,其实也会说真话。

更有人说,他曾为了……

而这,便是诸葛东风,一个亦正亦邪,不知该如何归类的人。

「贤弟好眼力啊!」虽然不知道翟菁什么时候「摸」走了自己的腰坠,但诸葛东风却毫不在意地将它别回腰际,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你这身手,敢情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爷爷不疼、姥姥不爱、无聊到下手去偷皇带老儿大号内裤的二流偷儿见不得人?」

二流偷儿?见不得人?她的名声有这么惨烈吗?!

不过,既然自己先说人家是「死不认帐」了,被称为「见不得人」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不知为何,虽然被诸葛东风识破身份,翟菁却一点也不以为意。

也许是因为她有不被人逮住的十足自信吧!

更也许,是因为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很有趣;而她一向对有趣的人、有趣的事物很感兴趣!

「彼此彼此。」翟菁含笑抱拳,不再隐瞒身份。

「好说、好说!」诸葛东风学着翟菁的动作,两人相视一笑,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朗声问道:「走,咱们喝酒去?」

「那有什么问题!」翟菁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

她可是自小在酒缸中泡大的,不仅嗜好酒,更相信自己的酒量在西京城中如果自称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只可惜姊妹们无一人能理解她这个小小嗜好,如今诸葛东风竟然敢约她一起喝酒,她实在没有理由不奉陪!

更何况,今天还是她十七岁的生辰……

「不醉不休!」

「好!先醉的是小猪……」

夜凉如水,只见两道黑影在月色下狂奔,诡谲却又优美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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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夜凉如水,清风徐徐。

低头望着怀中的成果,一身男子打扮的翟菁扬起甜甜笑容。

姥姥的九十大寿就要到了,门中姊妹们都竭尽全力四处搜罗奇珍异宝作为寿礼,她相信这个宝贝绝对会让众人眼睛一亮、欣羡不已。

拍了拍怀中的宝贝,翟菁轻叹一口气。

唉,这样的夜晚,实在很适合喝酒,尤其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

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好想好想喝酒啊……

一想到香醇美酒滑入喉咙中的畅快感受,翟菁着实有些按捺不住。

与此同时,她心中却也有一丝丝遗憾,因为那个最适合与她共饮的酒友,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那年,初识他时,也正是这样的夜……

这三年来,她已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偷儿,成为西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之一!

纵使如此,她仍有一个遗憾。

那个遗憾便是无法与偷王正面交锋。

是的,偷王。

但严格说来,此人并不是偷王本人,而是偷王的嫡孙。

传说,此人目光如鹰、身手如电:传说,此人手法之妙、行踪之诡谲实难用言语形容;传说……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偷王的嫡孙干下他那第一桩也是最后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案之后,竟然从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也许正因为他的神秘出现、神秘隐没,才造就了人们对他无比推崇,让他成为一个扳不倒、比不过的传奇人物,也让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使人承认她的独一无二……

对别人而言,或许拥有这样的地位就已经满足了,但翟菁不是别人,她是翟菁,一个以成为偷王之王为毕生愿望的倔强女子。

因此她不断地锻链自己,挑战自己,相信总有一天她必定能让偷王家族走下神坛,让大家明白她才是真正的王中之王!

但此时此刻,成为偷王之王却不是她心里首要之事,因为在这样的夜里,总会让她想起自己最好的酒友——诸葛东风。

三年,不短也下长的时间,但她与诸葛东风的情谊却在一回又一回的「偶遇」之间逐渐深厚。

他们从未刻意相约,却经常不期而遇。

每一次的交会,不是在进京的郊道上,就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更有时是在酒馆的大门前,甚或是赌场后的巷弄中……

正因为如此,在每一回的杯盏交错中,他们培养出浓厚的情谊,她还经由诸葛东风认识了一群九流三教的好朋友——

一个话多得不得了,十分爱说笑话,但却能让对方在谈笑间永远合上双眼的赏金猎人,笑面阎罗。

一个温柔得不得了、儒雅得不得了、手漂亮得不得了,但却会为古玩如痴如狂的古玩收集家,四面来风。

以及一个平常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仿佛还没睡醒,可是上了赌桌就热力四射、目露精光,令京城各赌场闻风丧胆,出道至今未尝败绩、号称「统统拿来」的千手如来。

若能在这样的夜里与那群怪人对饮,该有多好啊……

正当翟菁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时,突然心中一凛,全身戒备,因为在她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道目光投向她。

「别来无恙啊,见不得人!」

就在她脑中快速地辨别来人是敌是友时,那人缓缓地由屋顶坐起,眼眸灿烂如星,一口白牙闪亮无比。「想不到你居然还没被六扇门的人万箭穿心。」

「想不到你居然也还没被姑娘们的唾沫淹死,死不认帐!」定住脚步,翟菁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嘴角扬起笑意。

真巧!

若每回都可以在恰当的时刻、恰当的心情、恰当的地点,有这么恰当的巧合,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贤弟你都还没去奈何桥向孟婆报到,为兄的岂敢早你一步?」诸葛东风起身拍拍灰色长衫上的尘土,「废话少说,走,喝酒去!要知道,那群狐群狗党天天都在苦练酒量,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你扳倒在酒缸前!」

「那有什么问题?」翟菁笑逐颜开。随着诸葛东风的脚步,翟菁来到城外的一片原野之上。

就见原野中有一抹小小的火光,几个黑影懒懒散散地或坐或躺,一股浓浓的酒味随风传送至她鼻间。

「说曹操,曹操就到!」首先开口的自然是那个话多得不得了的笑面阎罗。

「你们都在啊,真巧!」看着一张张熟悉面孔,翟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偷弟,别来无恙啊!」千手如来看到翟菁,也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几个月不见,你的技艺更加精进,居然连活剥皮最宝贝的镇宅之宝都弄到手了!」

「你又知道是我干的?」睨了千手如来一眼,翟菁一屁股坐在人群中,抢过酒瓶便往嘴里倒,大口大口地享受着香醇美酒。

「不是你,还有谁能把那个活剥皮活活的气得脱了一层皮?」笑面阎罗笑嘻嘻地说道。

「那倒是,偷弟的本事简直教人叹为观止,什么时候也教为兄两招玩玩?」千手如来醉眼蒙胧地问着。

「先别急着东家长、西家短,看看你们身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再说。」在他们寒喧之时,诸葛东风躺到草堆上,懒洋洋地开口。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然后狐疑地摸摸自己怀中及周身。

「偷弟,不会吧?」半响后,几个声音此起彼落,「连自己人你都不放过?」

「当然!」翟菁好整以暇地轻啜美酒,「谁让你们都是值钱货?」

「那也别拿我的扇子啊!那是我唯一可以跟人家附庸风雅的家当。」笑面阎罗苦着脸说,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是男人还是女人?仇家还是爱慕者?」

「我问过你谁是出钱给你的主子没?」翟菁瞄了笑面阎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