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门门外有一片占地甚广的枫叶林,秋意初现,枫叶染上点点绯红,片片随风舞动。
几匹骏马和一辆马车在林子里停靠着,今天是夜融雪出门的日子。夜昱刑和几位管事在此送别,同行的还有夜紫陌、四君子之首梅尚之、香墨,还有赶车的小厮,人员精简。不过,这几人武功皆为上乘,心思亦缜密;夜融雪也会武功,虽喜胡闹但诡计多端,所以夜昱刑也才放心让这几人出行。
事实上,外人并不清楚夜紫陌、夜融雪就是十夜门的少爷小姐,所以这次出行可以说是只有十夜门的人方知道的。
夜紫陌、梅尚之骑马在前,夜融雪、香墨坐在马车里。枫叶林看似美不胜收,实为一个设计精巧的迷阵,如有不懂的人误闯,只会命丧其中,有入无出。而布置这“邪阵”的人,正是骑着青花马的梅尚之。
梅尚之骑在马上,一派从容优雅:发顶只插一根白玉梅花簪,依旧是一身月牙白衣衫,外罩飞纱长衣,衣角处绣着一朵朵红蕊的白梅。
夜紫陌邪美魅惑,紫色流光的双眼和右眼睫下一颗楚楚泪痣,风情无限。他没束冠,柔滑长发拨到左肩上,仅用银色的丝带笼着,露出一截白皙的玉颈,引人遐思。
马车里,一向精明稳重的香墨居然撑着下巴在发呆,看着夜紫陌和梅尚之两人的身影,眼睛半天不眨一下。夜融雪好笑地把手拂到香墨脸前:“魂归来兮!哈哈,感情我们香墨姐姐也会看男人看傻了?”
香墨这才把头转回来,满脸涨红,支支吾吾。“我、小姐,这…不,不是。”
夜融雪只是贼贼地笑。她当然知道,两位如此俊逸的男人同时出现,一般闺女见了不是脸红就是发愣。姑娘心如鹿撞,如何是好?!
香墨羞窘,忙从包袱里翻出一个桃木小盒子,塞给夜融雪,成功地分散了夜融雪的注意力。“这是什么?”她掂量着小盒子,疑惑着。
“他只说,小姐一看便知。”
这么神秘?到底是谁给的?感觉倒像是被赠锦囊妙计以破乱局似的。“谁送的?”边问着,她扭开盒子上的小金锁头打开一瞧,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样特别的“饰物”:两个银色的手环下分别串着七、八个极小巧精致的铃铛,看起来好像是玉,又不像玉,晶莹剔透,连着前端一个柔软的指环,约莫是套在中指上的。
她拿出来戴在手上,煞是可爱,晃动手腕,咦?没有声音?
“这是大少爷托香墨带上的,说是小姐在旅途中免不了会用到的。”香墨解释道。
原来是十夜门的大少爷夜骥影送的。看起来是腕饰,实为武器。戴着它,修习过夜紫陌给她的内功心法后,震动铃铛后发出的铃声轻则摄人心智,重则心脉俱断而死。果真是shā • rén于无形,甚至可以说是优美的。
夜骥影从小就跟着夜昱刑习武研商,后又到点犀山拜“武痴”白老为师学武,学成后又在各地奔波,鲜少回家。虽仅比夜紫陌年长一岁,但作为少门主,要承担的着实太多太多了。
是大哥。她看着手上的铃铛回忆,就在那棵梧桐树下,有一位爱笑的少年…
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大哥了,印象中的他仍是那个娃娃脸的秀美少年。以前,他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逗着自己玩,亲手做些小玩意儿,草编的蚂蚱、木头小马什么的送给她哄她高兴。而当着大家的面,他总是面带疏离的微笑,那么恭谨有礼,却又遥不可及。
总觉得,这些年大哥好像是在躲着她…
“小姐?小姐?”香墨叫道。“想什么了,想得都走神了?”她刚才的眼神仿佛飘得很远很远…
“没什么,”夜融雪摇摇头,望出窗外去。“只是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行了半天,到了一处官驿。夜融雪正要走下车,许是在车内被摇晃得久了,脚下竟踩空了!
“啊!”夜融雪低呼一声,随即被搂进一个温暖的男性怀抱里。
萦绕在鼻间的是淡淡的冷梅香。
是他。她抬头一看,可不正是满眼笑意的梅尚之么?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把夜融雪放开,等她站稳了,便跟在她身后走进驿馆。站在驿馆门前的夜紫陌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是闪着紫光的深意。
饭桌上。
“哥哥,我们第一站往哪儿去?”夜融雪樱桃小嘴鼓鼓的,塞满了饭菜还要不死心地发问,满眼是期待的亮光。
夜紫陌修长的手指揩去沾在她唇角的饭粒,送至自己唇边,红艳的舌尖舔了舔白玉般的手指头。“我听闻襄州城朱家庄正要举办大少爷的亲事。”坐在右侧的香墨和旁桌的众女客看到了夜紫陌的动作,感觉他舌尖扫过的仿佛是她们的唇…大家不是脸红了,被噎着了,就是碗筷噼里啪啦碎一地,可苦了店小二连声喊冤。
夜融雪见状暗暗偷笑,又忍不住问:“朱家庄是什么地方?”
梅尚之优雅的提箸道:“襄州朱家是临江五州的首富,也是书香世家。现任庄主二十二年前娶了岳玄宗宗主的女儿岳柔,倒也和武林交往起来。此次适逢朱家少爷大婚,庄主便大宴宾客,广邀武林和官家的人物。”看夜融雪一脸兴味只顾听,他便夹起一筷青笋到她碗里去。
夜融雪也给他夹碗里了一块卤鸭脖作为“回礼”。“他家大少爷是谁?新娘生得如何?我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婚宴呢!”
夜紫陌也往她碗里“堆砌”,“好了啦,这么多我哪能吃得下嘛?”又不是给猪催肥。
“你一路上点心吃了不少,饭菜吃了几口?”夜紫陌皱眉责备。“你要是好好吃饭,我们就去朱家庄,否则…”挑起俊眉,一副“不吃就别想玩儿”的表情,夜融雪只好闭嘴乖乖吃饭。
饭后,香墨把带来的自家的上好香片拿去让店小二沏了一壶茶,几人吃茶后稍事休息便上路了。
朱家庄
树阴下的秋千上,一位妙龄女子闷闷不乐地倚坐着。
朱颜生得浓眉大眼,琼鼻朱唇,好不娇俏。这朱家的二小姐从小受宠,届二八年华,风华正茂,上门求亲者不计其数,其中更不乏王孙公子,可朱颜一个也看不上。半年前,朱颜跑到城外玩耍,被市井流氓调戏之际,一位男子出手相救,自此以后这少女心内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日夜闷闷,如有所失。
她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人白衣飘飘,丰神逸彩,俊挺绝伦,竟像仙子一般;可那妖冶的泪痣,和樱红的唇角分明勾着邪肆的笑…还有他的眼睛,好像是紫色的,好像会把人的魂魄吸走一样,让人又爱又怕,求之不得。
丫环露儿度其意,看她日日没精打采,便劝道:“小姐,别想那人了。想来也只是过客,何必为这么个没影儿的心神不安?明天便是少爷大喜,老爷宴请天下英雄,小姐必要出席的。可脸上耷拉着如何使得?”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朱颜抚着乌黑的发辫喃喃念着:“是啊,宴天下英雄…那公子兴许会出现…”连人家姓甚名谁也不晓得,她只愿再见他一面呵。
夜融雪一行人在离朱家庄不远的客栈里投了宿,包下了一个dú • lì的小院儿。
夜融雪走到院子里,想着明天朱家的喜筵,想到以后的行程。我,既然已注定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再挣扎也是徒劳。何况,在那里,除了姐姐就再没有我牵挂的人;那老人家也说过,姐姐许是和我到同一个时空来了,我断不能容她流落在外的。但天下之广大,又要到何处去寻她呢?她还记得我么?现在看来,单单当个身居闺中的“夜融雪”是办不到的。只能在路上边打听边找吧。想到此,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烦恼起来。
“有什么烦恼么?”一阵磁性嗓音传来,惊得她飞快转过身来。只见院子相廊台上坐着一道青影。
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修长的身子斜靠着,目光却是直直看着夜融雪。
“原来是梅公子。公子怎么没歇息?”
“叫我梅,好么?”他淡淡地问,语气里有着轻愁。
“还是叫梅公子为好。”夜融雪有礼地,可是一看见他的目光却说不出话来了。
白日里谦和恭谨的梅尚之,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孤独落寞,就像那天清晨她在梅林里所见的身影一样,落寞清冷。
一抹孤魂,悲欢千年;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你好像…很孤独似的。”她不知不觉将心内想法脱口而出。
他沉默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夜晚的凉风,吹动梅尚之的青衫。
夜融雪步上前去,弯腰往前倾,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抬起他的脸。
梅尚之感觉到细滑的葇荑在轻触他的脸,温暖沁入心脾。
“我没事的。”他的笑容仿佛清爽的秋风。
他的双目温润如青玉,眉宇间淡淡的柔和光华挥之不去,恬淡的,安适的。
她坐在他身边,樱唇轻启。
“梅。”
梅尚之听见她唤他,薄唇边漾起了温暖的笑。想起刚才她一个人在叹气,便问:“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夜融雪摇摇头。“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寻一个人。”
“我只当你为了什么闷闷不乐呢。告诉我吧,我会帮你的。”他微笑,而后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谢?夜融雪歪着脑袋,“谢我什么?”
他笑而不语。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纤长的手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早些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