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昭带着两个跟班招摇地走远了。
金耀名一把扯下麻袋,狠狠地掷在青砖地面上,眼神淬了冰。
摸出金昭塞在他怀里的那张五百两的银票,不甘、恨意然喷发。
阿秀早就已经在门口张望着。
耀名哥说过他回来找自己的,怎么还没有过来,再不来那些人又要来催债了!
“阿秀,赶紧把猪喂了!”阿秀爹躲在屋子里喊了一声。
“爹,哪还有东西喂猪,我们自己都快吃不饱了,要是换不上钱,他们说不定连家里养的猪都给拖走了!”
“他们敢!”阿秀爹梗着脖子,那两头猪就是他的命根子啊!
突然,阿秀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蹒跚而来的人影,忙跑着迎了上去。
“耀名哥!”阿秀欣喜地唤了一声,走近了才看到金耀名脸上的一块红印。
“耀名哥你这是怎么了?”阿秀担心极了:“是不是那些人去你家找你麻烦了?”
都知道耀名哥是自己的未婚夫,是不是那帮地痞无赖去闹事了?
“不是的阿秀,”金耀名摸了摸脸上的伤,倒也不是很疼。
从袖口里拿出一路捏着的银票。
“这是五百两,你拿好把欠那些人的债都还了。”
阿秀接过了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一个劲地低声唤着金耀名。
“好了,没事了,你快回去吧,”金耀名柔声安慰道。
“耀名哥,你要不要去家里坐会,我爹在家呢。”
金耀名往阿秀家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必了,下次我再登门拜访。”
眼神从阿秀一直簪在发间的发钗一闪而过。
荷包里还有几两碎银子,头一回,金耀名买了酒,拎着回家去,过路的人无不问他一声好。
到了家,还未进屋金秀才便闻到了酒的香味,看到金耀名手里提着两坛好酒,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拿到钱了?”伸手把就酒接过来,探头深深地嗅了一口。
“就五百两银子,给了阿秀还债了,”金耀名低头沉默。
“就五百两?!”金秀才不敢相信金家竟然这么抠门。
“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我们是上门打秋千的穷亲戚?忒没眼力了!”
金秀才放倒酒坛子,命令道:“等你做了大官,可别给金家脸色,这些年来,那个金昭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早就应该抓进牢里好好关上一顿。”
金耀名点点头压根没注意金秀才在说些什么。
“你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被人打得是不是金家那群畜生干的?”
金秀才气得眼冒金星,自己儿子这么有出息他们竟然敢这样对待,以后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爹,”金耀名喉咙哽住,好半天才吐出来话。
“我想退亲了。”
“你说什么?”
金耀名看着父亲的眼睛把考虑了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方才去阿秀家时,看到院子里还有几头猪,也能卖出不少钱。但我们同他毕竟是亲家,有能力帮他们还债就帮一帮,我绝无二话。”
但是以后,他认真的考虑过,若是同这样的人成亲家,他是大大的不愿。
先不说阿秀爹是镇上杀猪的,就单从他欠债一事便后患无穷,谁能保证以后他不会再去赌了,是不是次次都要他去想办法为他还钱。
更重要的是,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为他凑齐钱,他倒好,连面都没露一个。
他合该就这样帮他是吗?
他感谢阿秀在他落魄时的不嫌弃,可若是仔细想来,阿秀比他当初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杀猪的女儿,本就难以讲亲,自己才是掉了身份同她结亲。
他是个重诺之人,如果不出意外,就算他考中了,阿秀也会是他的正妻。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收回曾经的诺言了。
金耀名同父亲讲得一清二楚。
金秀才连连点头:“我早就不愿你同那杀猪的结亲,那不是辱没了我们读书人的身份吗?现在这样也好,你替她家还了赌债,即便我们去退亲,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我正有此意。”
否则正像金昭说的那样,他送给阿秀的定亲信物至少能当个几百两银子,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而是费尽心机从别处弄了五百两给她还债。
意义大不相同。
“爹,您记着把簪子要回来,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既然退亲了,东西还是拿回来的好,否则母亲黄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我知晓的,”金秀才喝了口酒,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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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您为何给金耀名那么多银两,还许诺今后有困难还可来找您,”金夫人目睹了整个经过,“难道就因为他高中了探花我们就得避着他的风头?您忘了当年金秀才是如何欺负我金家的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们何曾做过那等事?年年光是救济庄上的贫农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金秀才偏要把这恶名压到他金家的头上来。
探花?
金老爷哂笑一声。
“得了个探花又怎样,金銮殿那位不也没给他一官半职吗,就连区区几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那您为何还如此维护他?”金夫人更加不解。
“我们金家是做生意的,最讲究的是信义二字。今日若是拂了他的要求,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得罪了大有可为的探花郎,那些眼光不长远的说不定因此就不愿同我金家合作了;二来,也让人不至于觉得我金家斤斤计较,一千两银子二字,便得了美名,何乐而不为?”
金夫人听完之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连连称是,她竟然没有想到这方面来。
金老爷看了她一眼,笑道:“昭儿都比你看的清。”
这些日子在铺子里他多番考察,实觉金昭乃天生的生意料,往常的十几年算是荒废了,余下来的时间,他一定要手把手地教他,直至他有能力独自掌管好金家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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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在家里坐立不安,等那帮上门讨债的来了,立马把手里的五百两交了过去,直到把手里的欠条撕了,才松了口气。
阿秀的爹更是当场瘫软在床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一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修养,连肉也不去卖了。
等他精神好起来,提着刀出门时,就遇到了隔壁的王婆娘。
阿秀爹一番打击下来,瘦了不少。
王婆娘哆哆嗦嗦地从腰间摸出一个信封给阿秀爹。
“阿秀她爹,这是金秀才让我转交给你的。”
“什么玩意?”金秀才粗鲁地拆了信封,里面一张小纸写得密密麻麻,可惜他只认得银票,并不认得一个字。
“有啥事不能见面说,又不是隔得老远,干嘛费劲写信?我又识不了几个字。”
说着抖了抖信纸,问她:“你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给我念念。”
王婆娘当然知道,接过了信纸咽了口唾沫,“阿秀爹,你先把刀给放下,我给你念,你别激动。”
阿秀爹不知道她的意思,拧着眉听她念。
每念一句,他的眉就跟着皱一下,到听完了部,眉间已经可以拧麻绳了。
“他要悔婚?!”
那些辞藻阿秀爹听不太懂,罗里吧嗦听得他没耐性,只这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怎么着,姓金的考了个屁大的谈话,就不要他闺女儿了?
“唉,不是悔婚,是退婚!”王婆娘想起金秀才的叮嘱,又说道:“金秀才说了,送过来的聘礼就不用还了,权当是他们向阿秀赔礼了。但是探花郎送给阿秀的发簪还是要物归原主的,那是金秀才的先夫人留下来给探花郎媳妇儿的。”
“我家阿秀不就是他媳妇儿吗!”阿秀爹急红了眼眶,吼道。
王婆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这和我说也没用啊,我只是帮着别人传话而已。不过也别怪我说你两句,你不赌钱便罢了,惹了这毛病,也别怪人家要退亲,好赖人家还念着旧情替你家还了债呢,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王婆娘也不想惹一身腥,话带到了,抱着一盆衣服往河边走去。
她还急着洗完衣服回去做饭呢,可没时间在这和他瞎掰扯。
“爹!”阿秀站在门框边喊了一声。
她爹转过身看她:“秀啊,你别担心,爹这就去找金耀名那小子!当初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反悔了,还是不是个男人?”
说完抄起了案边的刀。
“爹,你别去!”阿秀把她爹喊停下,自己已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阿秀爹也顾不得杀去金秀才家找那个负心汉了。
“你别哭了,爹带你去找金耀名,好好和他说清楚!”阿秀爹在心里坚定地认为金耀名背信弃义,抛弃了阿秀,这样做对不起他家曾经的照顾!
想当初阿秀还瞒着自己给金耀名家送过猪肉。
金耀名的良心,被狗吃了?
“算了爹,”阿秀吸了吸鼻子,扶着膝盖站了起来,眼眶憋得通红:“我确实配不上耀名哥,而且又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不用找谁了,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
难怪他来送钱时神情不对,连她的家都不愿意进,想必是早就打算退了这门亲事吧。
阿秀拔下了头上簪着的玉钗,摸了摸,还是狠下心交到了她爹的手中。
那是属于耀名哥媳妇儿的,不是她。
“爹,你帮我给王婶,麻烦她转交给金家了。”
看到闺女儿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阿秀爹也反思起自己来了,抬起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都是我,怪我好赌,输了那么多钱,连带着叫你都让人看不起,是爹的错,是爹害了你!”
“爹!”阿秀赶紧拉住了她爹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怪你,只怪我看错了眼。”
看她爹担忧的眼神,阿秀拉了拉他的手:“爹,你就安心去街上卖肉吧,家里有我呢,我没事的。反正我年纪还小,婚事不急,我还想一直在家陪着您呢。”
哄走了爹,阿秀关上门,在屋子里呆坐了一上午。
金耀名想着趁自己高中,好好地在镇上办一次筵席,让大家看看他金耀名,并不是那么无能。
可是办一次大规模的筵席,他是断然没有银子的,又不愿意再一次去金府借。金老爷答应了他没错,但奈何金昭太难缠,他再也不想吃那亏了。
直到王婆娘把簪子给他送来,心里才轻松多了。
他就知道,以阿秀善良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贪他簪子的。
“阿秀可有说什么?”金耀名低垂着眼睑,有些伤感。
“她能说什么啊,在家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王婆娘随口叨了一句。
金耀名更加愧疚了,声音低哑:“是我对不起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