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想安静地过完高中生活。

她知道那一巴掌把自己高中剩下的平静时光都毁了。

但那是韩彻留下的字条啊!对自己来说那么珍贵的东西!

呀呀呀呀呀呀,怎么办才才好!

算了,等周一再想吧。想也没有用,林晓路决定先忘记这件事情。

[5]

台灯下,林晓路小心地把那些纸片拼在一起。

上面再没有别的线索。摸出抽屉深处夹着韩彻那张画的笔记本,两张牛皮纸经历了千辛万苦才会聚到了一起。韩彻对偷走他画的人感到了好奇。

那张画的背后,还有一张建筑物的草图,虽然只有个简单的轮廓,还是能看出那是一座有很多尖角,造型非常奇特的建筑。

下面写着“圣家族大教堂”“安冬尼?高第”。

旁边居然还记着一些作业内容什么的。感觉好像是上课的时候一边画一边顺手写下的笔记。

林晓路推断这张牛皮纸是从一本本子上撕下来的。韩彻可能画了整整一本呢。

噢,韩彻。他在世界工地的各个景点前拿着那本牛皮纸速写本画下自己喜欢的建筑,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举起铅笔认真地量着建筑物。林晓路穿着阿拉伯人的衣服只露出眼睛,在罗马广场的石柱后悄悄看着,多美好的光景。

林晓路托着下巴,在自己的想像里飘呀飘。周日她又晃到了“中央公园”书店,这里除了杂志就是漫画了。压根找不到跟建筑有关的,还是去别的书店看吧。

离开之前她多此一举地探头望了望“公园旁边”。那个奇怪的大叔正站在门边皱着眉头打电话。

被发现了!

林晓路赶快缩回头,想他在打电话应该没注意到自己。

可是,大叔对电话喊:“等等。我马上来!你别乱来!”然后向林晓路走过来。

“嘿——要买佛头的小姑娘!”大叔喊,并对她挥挥手。

是在叫我吗不是在叫我吧认错人啦。林晓路后退了一步。这个星期已经够倒霉了。莫非他改变主意了要把佛头卖给我?不要啊!

“帮我看一下店!我一会就回来!”大叔说完这句话之后从林晓路手里夺过自行车,一溜烟地消失在玉林小区的巷子里。

林晓路愣在路边。来来往往的车流依旧忙碌地穿梭着,大叔不见踪影。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开始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打劫了。

林晓路转头看着店里那个慈眉善目的佛头,佛头也眯着眼睛一脸释然地看着她。

哎,和尚跑了庙还在,进去坐坐好了。

那些模型都是不敢去动的,货架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玩意让林晓路觉得说不定这个大叔的身份是一个被诅咒的巫师,他先要借用一个人的红颜料破除咒语,七天之后再借用这个人的自行车逃离这个地方。

她要在这里无聊地呆上一辈子,变成玉林小区的老巫婆……

直到那些沙发上面堆的书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才没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这些书的装帧在市面上都不多见,不少都是繁体字,还有一些英文书……林晓路的手指滑过它们,落下一层薄灰。

安东尼?高第

一本厚厚的黄色书侧上有这么几个蓝色的字。仿佛是一个咒语般瞬间在她心里格登地跳跃了一下。

这本书又厚又沉。封面上是一个拼贴满彩色瓷砖的塔顶,蓝色天空下红色的圆顶、奇怪的装饰衍生向天空,像只变形的章鱼。

林晓路咬着嘴唇翻开。照片上那些绚丽的色彩扑面而来,古怪造型的建筑仿佛在某种音乐里扭曲着曼延满整个纸张,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来自童话世界,阳台会呼吸,墙壁会说话,那些穹顶与柱子倾泻满整个房间。

那个她寻找了大半年时间的谜底终于被解开。韩彻的那张草稿的轮廓,终于在这本书里用照片的形式清晰地呈现。他画的就是它,圣家族大教堂。林晓路的心跳得好厉害。

其实林晓路是愿意拿自行车换这本书的——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像韩彻画里那片童话般美丽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巴塞罗那,安东尼?高第是那里的建筑师。

当林晓路在为高第悲惨的意外死亡哀叹跟想像着要是圣家族大教堂真的建完会是什么样而入神的时候,没注意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真是太对不起了!”大叔又把林晓路给吓了一跳。恍惚地抬起头从巴塞罗那回到了玉林小区。

可是。为什么我又在这里跟他一起吃饭呢?

恍惚中一碗热腾腾牛肉米线啪地放在林晓路面前。

周围的吵吵闹闹的夜市,蒸笼牛肉的烟雾中食客们谈笑的声音汇聚成嗡嗡的一片。大叔已经叫老板娘开了一瓶啤酒。

林晓路不知道该说什么,惟一能做的事就是低头吃米线。

“你这个小姑娘表情怎么总这么严肃?”大叔夹起一块粉蒸肉丢到林晓路碗里。

三块五毛一碗的牛肉米线就打算当一下午自行车的租金?林晓路白了他一眼继续一声不吭地吃着。

“对不起嘛!忽然把你的自行车骑走。我一哥们失恋,在那里吵着要自杀,安眠药都买好了,打电话跟我说要照顾他妈什么的。照顾他妈!我一听就蒙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你借自行车给我完是救人一命啊!他家那破胡同里,出租都开不进去!”

原来是这样!林晓路的自行车发挥了这么伟大的功效。

“那你的朋友怎么样了?”她终于问话了。

“洗完胃在医院躺着呢。”大叔把眉毛拧成一团,“这混蛋一听我说我这就去,立刻就吞了一瓶安眠药。我踹开门,那家伙清醒着呢,见着我第一句话是,快给我女朋友打电话!我说,打个头!打120吧!”

林晓路想像着大叔气急败坏地踹开那个可怜虫的门又把他一顿骂拖去医院的画面忍不住笑起来了。

“原来你是会笑的,我还以为你就一直这么严肃呢!”大叔说,“小姑娘就是要多笑笑,我跟你这么大点的时候,成天就傻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学生都死气沉沉的,一副别人欠了几斤谷子不还的表情。”

原来我平时的表情是别人欠了几斤谷子的表情吗?林晓路很少去想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

“不过你个性还真好,换了其他小姑娘肯定对我劈头一顿骂了!以后经常到店里来玩啊!看你也不怎么活泼,要多交点朋友才好!”大叔伸出手说,“我叫胡旭!”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个性好。她伸出手,穿过那张比澳大利亚海岸线还长的桌子,握了握大叔的手说:“我叫林晓路。”

米线吃完了在开始寒冷的夜晚里身都暖暖的,在这个城市里她有了第一个算做朋友的人。夜市里的人群依然喧哗,用力踩一下自行车。穿过那些被橘色灯光簇拥起来的小摊位。有人在划拳,有人在讲价,还有人在吵架,面红耳赤地贡献着自己的嗓门跟情绪,他们不同的面孔跟表情,都融合到这条喧闹的街道里。

没有人能孤独地活下去,没有人能避免跟周围的世界发生摩擦,不用害怕。

[6]

艺术大楼的拐角处,林晓路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过去。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谢思遥走过来说:“我们的事没完呢。跟我过来吧。”

周围的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很多人第一次注意到林晓路。

这种熟悉的,毫不在乎她却又对她的遭遇感到好奇的目光又一次聚集在了她身上。谢思遥果然是个人物。

“你个小姑娘,表情怎么总这么严肃。”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起大叔说过的这句话,林晓路可不想在这个引人注目的时刻,脸上是别人欠了几斤谷子的小气表情。

放松,放松。就算被揍一顿,也要保持尊严。

林晓路抬起头,笑着回答道:“好啊!”口气轻松得好像要跟她一起去吃饭。

周围目光中传达的压迫感在这个笑容下消失了。大家都觉得应该不是什么事,又各忙各的去了。

“这就是打你的人?”

艺术大楼背后站着三个人,两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和一个高挑的姑娘,齐耳的漆黑短发。脸上带着笑意,却冷冷的。林晓路认得她是自己班的。

丢出问题的那个男生跟谢思遥差不多黑。高而且瘦。态度中却透出一种老大的气势。严阵以待地等了半天只来了个林晓路这样的敌人让他大失所望。

“她厉害着呢!”谢思遥对他的藐视感到不满。站到另一个女孩旁边。摆出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当你干哥还真麻烦!”老大苦笑着耸了下肩膀,转头对旁边的男孩说,“大白,先打回来再叫她道歉。”

大白走过来就抓住林晓路的衣领,她站直了也只到这个男孩的胸前。

在他看来,她就是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而已。甚至都懒得凶林晓路,一副要自己真用力就会不小心弄死了她也有失身份尊严的派头。

“别太过分了,人家一个女孩子。”另外那个女孩在旁边无关痛痒地笑着。

这笑容更让林晓路明白,几分钟后,她会一个人蹲在这里,脸上带着伤,身上满是淤青。而这些女孩会得意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并不害怕落在她身上的拳头脸上的耳光,这些东西她都不陌生。

但从此后,她又将以一个可怜人的身份出现在同学里。那种她一直逃避的同情却好奇的目光又将照射在她身上。那些黑暗中窃窃私语讨论着她的遭遇当做娱乐的声音,又将在她的生活周围筑起一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