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浓油赤酱

季舟在绣衣所门口转来转去,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往林间小道上看。

恨不得把心急如焚四个字写在脸上。

阿灯不由劝他:“你别急,我们宗主都亲自下山,肯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是是是。”季舟随口应道,“我是担心……”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野生动物在林间奔跑的声音。

肥嘟嘟的老鼠体型倍增之后,虽然还能手脚并用在地上爬得飞快,但是蹿来蹿去的声音也响了很多。

季舟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队伍,兴奋地喊道:“一茶!!”

听岚被勿言仙尊抱着,回头看向身边骑老鼠的女孩子,笑道:“在叫你呢。”

白一茶就是最开始给听岚塞糖的女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比季舟沉稳得多,冷静得好像她才是商队队长一样。

她闻言有点脸红,小声说:“队长应该是太担心我。”

这支队伍刚一停下,季舟就从路边冲上来,拉着白一茶的手上下看了好几遍,确认她的安全。

“队长。”白一茶清了清嗓子,“仙人们都看着呢。”

季舟这才放下手,不好意思地对听岚作揖道:“失礼了。一茶的父亲救过我父母,是我家恩人,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让她受伤……”

“没事儿,不必在意。”听岚稚嫩的脸蛋上露出跟年龄不符的慈爱表情,“我们这很安全,可以多住一两天。”

也没别的原因。

主要是今天刚好可以插秧了。

育苗田里的水稻苗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长得郁郁葱葱,一棵一棵生得格外茂盛,碧绿的小苗都快窜到听岚腰线以上的位置。

再不插秧,那块育苗田也不够它们发挥啦。

插秧不能像翻土一样,利用工具大块大块地完成,而是需要用手一棵一棵放进去。

一整片宁清湖那么大的水域,最好是在今天之内全部完成。

在劳作正式开始之前,听岚派弟子带商队的人先去休息,自己叫上沉勿言先去了宁清湖。

宁清湖畔。

听岚跟沉勿言刚刚从剑上落下,林子里忽然冲出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失去方向的飞鸟一样在湖面上四处飘。

听岚:“什么东西?”

沉勿言眼皮都没抬眼一下,对听岚道:“有魔族气息,是那个小屁孩。”

听岚:?

黑影四处乱撞了一阵,最后直挺挺往湖面上落。

听岚正要喊人救他,只见即将碰到水面的身影瞬间减速向前,从远处朝着她的方向飞驰而来,原本模糊不清的影子逐渐清晰。

夜星身着黑衣,脚踩长剑,黑发在身后飞舞,剑身破开湖面,划出一道翻滚的水浪。

四五岁的小孩模样,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小脸配上严肃的表情,可爱中又有几分尚且稚嫩的少年意气。

长剑在听岚身前一段距离停下,夜星足尖轻踩剑身,落在听岚身侧。

剑身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自己落入他身后背着的剑鞘里。

“我学会了。”他认真地看着听岚,语气坚定,“以后,我带你。”

听岚惊讶道:“你刚学的御剑吗?”

小夜星严肃地点头。

“我也要学。”听岚从立刻道,“勿言,你先按我说的做,我去学一下御剑!”

沉勿言:“……”

她闭关闭得如何御剑都忘记了么?

真是……

勿言忍了忍才没跟她呛声,毕竟现在还有很多正事儿要做。

他还没来得及回宁语山,只是回来取一下种子,就被听岚又安排了一大堆活。

首先是把湖水里养着的龙虾收集起来。

原本即将干涸的宁清湖经历了开垦和重新灌水之后,按照听岚的吩咐,先放了一些龙虾进去养着。

在河里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们被丢进宁清湖,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在土壤之间钻来钻去,把原本就翻过好几遍的泥土钻得更加松软。

它们生的孩子也已经长出来一大堆。

沉勿言按照听岚的要求把个头小、攻击性较弱的挑出来赶到角落里,用网兜围住,再把剩下比较凶猛的敲晕,钳子爪子都给卸了,丢进岸边的网兜,方便今日做晚餐的弟子们处理。

用听岚的话来讲,这就是通过人工选择,把太过凶悍的龙虾给淘汰掉,手动留存一些更适合作为食物养殖的小笨蛋。

让普通人也能捕捉龙虾、吃上龙虾。

虽然勿言仙尊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普通人。

龙虾湖里的龙虾挑选围挡工作完成时,恰好听岚也学会了御剑。

她感觉御剑不难,只要体内灵气足够充沛,剩下的就只是学会保持平衡和习惯飞行。

难度也就是学习自行车的水平。

即便如此,不到半天就学会骑自行车的她和夜星,还是惹得从小就被称为天才的勿言仙尊有点不愉快。

甚至让他回忆起了万年前的岁月,明明在同辈里最优秀,却始终在听岚师叔的光环之下……

很烦。

想走了。

听岚教弟子们插秧时,他就领了种子,回宁语山带弟子们干活去。

至于宁光山这边,在勿言仙尊离开之后,几乎整座山能用得上的劳动力都被听岚召集过来。

大家卷起裤腿,学着听岚的样子,下田插秧。

只有一小部分炼丹所的弟子不用下田,他们负责把勿言仙尊处理过一遍的龙虾收集起来,带回炼丹所做成晚餐。

听岚给大家做好示范之后,便从田里出来。

夜星跟着她走了两步,听岚回头道:“你就在这里帮忙吧,我去做晚餐。”

夜星的眼睛亮起来:“晚餐?什么?”

“今天吃龙虾和红烧肉,你之前杀的小猪还没吃完。”听岚说,“还有鸡蛋。”

夜星没听明白这些都是啥,但还是用力地点点头。

听岚身边的炼丹所弟子们也开始流口水。

管它是什么呢,反正听起来就很好吃!

龙虾的做法跟之前差不多,一部分个头比较大的直接拿去蒸熟,还有一些较小的拿去做清水龙虾。

但这次的龙虾味道肯定更香。

因为听岚在她的芥子空间里摸到了新的宝贝——

上次发现的那些红布密封的深色坛子已经被她取出来看过,里面装着的竟然都是酿好的酒!

一坛一坛满满当当,香气四溢,仿佛深藏千年的陈酿!

而那时候她隐约摸到一点边界、暂时还拿不出来的东西……是几个比她个头还要高出很多的大缸。

司马光砸缸的那种大缸。

估计能藏进去更多跟司马光玩捉迷藏的小孩。

听岚倒是不需要砸缸,作为芥子空间的主人,她可以光靠意识调动空间内的一切。

她不用把大缸取出来就可以讲它上面的盖子掀开。

目前能看见的几个大缸,里面装的全都是酱油。

甚至还区分出了生抽和老抽,分别装进不同的大缸里。

有了酱油,原本只能用来烧烤的猪肉,就又多了一些烹饪方式。

刚好季舟的商队还带了很多从平意城运回去的糖。

有糖有酱油,还有上好的砂锅。

闷煮一锅浓油赤酱的五花肉,很难不好吃。

听岚让人分了两个大砂锅,一锅酱油多些咸香味更重,另一锅则是甜味主导的甜口版。

哪怕是在这种世界,也很贴心地照顾一下不同口味的人群。

这天的插秧劳作比翻田还要辛苦,大家弯着腰一遍遍机械性地重复同一样工作,用双手丈量过每一寸土地。

等到黄昏时分,阳光逐渐减弱,天空慢慢变暗时,有的人坐在湖外边的田埂上,有的人扶着腰或撑着膝盖勉强站在稻田里,还有人跑向岸边,直接往草地上一躺。

勉强还能站着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阿橙那儿。

在阿橙的记录中,最后一棵秧苗被某位弟子亲手放进田里的最后一个位置。

仿佛被人提前计算好了似的。

每一棵秧苗,都在水田里拥有了它自己的位置。

不多不少,排列整齐且刚刚好。

“结束啦!”

阿灯统计完最后一笔后,阿橙对着水田里的大家喊道。

“太好了!!”

“呜呜呜呜累死我了,吃饭吃饭去!!!”

“终于能吃饭了。”

“今天吃什么?每个人能分多少?”

“我今天插的苗肯定是最多的!龙虾我能吃十只吧!!!”

“你做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三五成群往炼丹所外的空地处赶路。

季舟的行脚商队伍也成功地混入其中。

“仙人。”他队伍里有人问身边的宁光山弟子,“龙虾是什么?”

那弟子也刚进入宁墟宗没几个月呢,被这么一喊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道:“就是一种水生异兽,我们仙尊把它们抓了煮着吃,味道十分鲜甜……”

“鲜?甜?”商队里有人问,“比我们的糖还甜么?”

“不是那种甜……哎,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这些外门弟子丝毫不留恋被唤作“仙人”时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而是寻着香味一路狂奔,那场面气势堪比大学中午下课时的食堂,又好像丧尸电影里冲垮了人类防线的丧尸潮。

一百人不到硬是跑出了上千人的轰轰烈烈。

商队被挤得头昏眼花,仿佛又回到了沙尘暴发生的那一天。

队伍里有人茫然地问:“仙人也馋甜食吗?”

“可能平日里吃不到吧。”有人推测,“我们带了糖过来,才有甜的吃。”

“原来仙人的生活也这么清苦……”

“原来仙人的生活这么快乐啊!!”

早早把伙伴们甩在身后,成功跑到第一个的青石,挤开人群打到了第一份清水小龙虾。

她的其他队友不在,她也不用跟宁墟宗弟子一样守规矩等宗主发话,抱着手里的半只龙虾就开始啃。

饱满的龙虾肉鲜嫩弹牙,略有几分奇妙的酒香。煮虾的汤汁里放了些盐,外壳略带咸味,虾肉在嘴里却又有一种跟糖截然不同的甜,是咀嚼之后的回甘。

青石想起小时候,村子里食物短缺,也会想办法捞一些水兽。

那些生物形状诡异,要么小得连一丁点肉都没有,要么就有着各种各样的毒素或“武器”,比荒原上的沙老鼠还难捕捉。

偶然有一次,自家父母捞到一只被咬伤的水兽。

那水兽长得扁扁的,只有小青石的巴掌大小,有点传说中“鱼类”的样子,几乎半边身子都被其他水兽吞掉了。

父母精心饲养,终于把这只小水兽养到青石半条胳膊那么大。

有天青石出去挖草淋了雨,回来后就开始发高烧。父母为她炖了草药汤,她的病情却没有好转,高烧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父母把养了很久的水兽跟最后的药草一起炖了。

他们笑着端来汤药,没有说它是什么做的,但青石心里都清楚。

她狼吞虎咽,含泪吃了两大碗。

没有其他去腥佐料,和苦涩药草一起煮出来的“水兽”其实并不好吃,跟她捧在手里的虾肉味道天差地别。

但青石啃着这块肉,忽然很思念她的父母。

她跟着商队来回奔走几个月,带回家给父母的也只是一些难嚼粗糙的米壳。

平意城里那些人吃的“米”太贵了,她买不起。

几个月没见到父母了,她想他们。

青石啃着小龙虾有点要掉眼泪,她身边的位置上忽然坐下个少女,默默给她递来一个装着东西的小碗。

青石偏头看去,发现她是小仙人身边那个叫阿橙的仙子。

“这是宗主做的蘸碟。”阿橙笑着对她说,“你可以试试用虾肉沾这个吃,酸酸辣辣的,很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