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往昔种种,都如同被蒙上雾气的幽冥景象,不值得留恋,偏又像鬼魂般于不经意时纠葛缠绕。

太宰治正处在半梦半醒的玄妙境地,仿佛能听到课堂上教师乏味空洞的讲课,耳边还隐约听到划动纸张的声响。

沙沙,沙沙,沙沙沙。

倒也像虫子爬在桌上,顺着衣摆攀上袖口然后是更微妙的地方,眼睫,头发?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最终顿于他身前,他兀地清醒过来,但不睁眼也不动作,还像睡着一样。

这时听到两个女性的谈论声。

“这位少年是?”

“是只想让别人找不到,顺便打个盹的猫而已,不用介意。”

太宰治这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忽地睁开清明的眼睛。

其实这里很安静,课程告一段落,应该是出于好奇,面容娟丽的女教师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用微带讶异的眼神看他。

森茉莉端正地坐在窗边座位上,察觉到他的视线,投来冷淡地一瞥,问:“你睡得好吗?”

“啊。”

女教师似乎对这样的情形感到窘迫,小声发出惊呼。

“挺好的~”

太宰治反应极快,扬起标准JK笑容,说:“感谢收留!”

“是我冒昧,但实在太累了,不知怎么就睡觉了,另外要说明一下,就算迷蒙中我也一直有听到您的声音,实在是动听又温柔,让人印象深刻。”

让你装可爱,可没让你欺骗良家。

茉莉这样想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几句话下来,就把女教师逗得格格直笑。

太宰治忽然问:“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女教师笑着说:“并没有呢。”

他点着头,却把缠在右眼的绷带解下来,茉莉就很遗憾地叹息:“欸,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呢。”

女教师打圆场,“茉莉小姐偶尔有些淘气,但她也只是孩子气而已。”

太宰治把那条绷带绕在手上,依稀看出是只眼睛的图样。

再一抬眼,茉莉已经几步跳到他面前,好奇殷切地盯着他看,好像笃定没人会把她的恶作剧放在心上。

她说:“原来你右眼是好的呀。”之前伪装的矜持端庄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太宰治用那只好不容易见了光的右眼wink,“这不是很酷吗?”

茉莉心说,偶尔遮一下是装酷,你这样的怕不是个深度中二病?mafia大部分人都以为你瞎了一只眼呢。

‘中二病’在女教师走之后冷下神色,混身散发着阴丧二气,活像只在海里泡了三天三夜又被捞起来曝晒的咸鱼。

茉莉受不了他,“不是睡着了吗,怎么醒了反而更没精神了。”

太宰治阴森森地说:“想起了恶心的东西。”

茉莉完全不感兴趣,连忙跳过这个话题:“你正式加入mafia已经一个多月了,听说干得很不错,肯定发生过有趣的事吧?”

太宰治的脑海中走马灯般地浮现了这月余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填充了他所有时间。

也不可谓不刺激,火拼,刀和枪,肉搏或者赌桌,稍有不慎,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赢来了什么呢?

说到底都是些能换算成价值的俗物而已。

mafia是个支配暴力,把它源源不断转化为价值的组织。

森鸥外带着戏谑意味地话语浮于耳边,他晃了下神,眯了下眼,面前稚幼美丽的女童形象才重新清晰起来。

这对父女,父亲热衷于把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换算成价值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女儿则正好相反,只在乎心意和趣味。

这些天发生的事全都大同小异,太宰治于是随口提起三天前发生的一件,“说到有趣,前些天我在做梳理身边手下的工作,可以确定的卧底大概有七、八个……”

这些卧底的成分非常复杂,有政府的人、友方合作企业的人,说来讽刺,能毫无顾虑下手拔除的,只有敌对组织里那寥寥几个,还最好在他们死之前把情报榨出来。

他把三个手下叫来办公室,关了门并且要求部下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打扰,然后告诉三人他们中有一个是叛徒,接着把一把枪放在桌上,要求他们互相举证,并杀掉叛徒自证忠心。

茉莉专注地听着,望着他的那双紫红色大眼睛里看不到一丝阴晦,好像就只是这样纯粹地对他投以注目,没有任何情绪一样。

“房间里只有一把枪,枪里有三颗子弹,只有我们四个人,结果那三枚子弹都去了该去的地方,没有一个叛徒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微微笑着,眼底翻涌着沼泥般的黑暗,“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茉莉觉得有点绕脑,她也不纠结,只看着太宰治道:“没觉得有意思。”

然后说:“你是不是有点无聊?”

太宰治有些不悦,沉下脸盯着茉莉不说话。

茉莉不怕他,但也不想惹他,于是解释道:“不是说你说的事无聊,我是说你无聊,呃,不对,也没有攻击你或者说你做的不对的意思,其实你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欸,我好像越说越乱,总之请你务必不要想歪。”

她顿了顿,也没想出更好的措辞,只好有些为难地建议:“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并不用,太宰治很清楚他是什么模样。

他冷笑道:“说到底,人生就是被各种无趣无聊的东西充斥着,偏偏死亡不肯眷顾我,每次都只和我擦肩而过。”

“不是人生很无聊,是你很无聊。”

茉莉再次强调这点,“嘛,讲故事的人自己都觉得故事无聊,怎么让别人觉得有趣呢?”

太宰治看着她不说话,她就随便举了个例子,“中也就比你有趣多了。”

把和我那只蛞喻比也就算了,还说我不如他有趣,太宰治又被她冒犯到了,可他的不快很快就消解了。

茉莉确实没有冒犯他的意思,只是很认真地同他讨论,就像朋友那样。

那双剔透明亮的眼睛倒映着他的面容,在这个晦暗无趣的世界里亦显得鲜明生动,不得不让人在意。

“你们前不久不是一起捣毁了一个势头正旺的新兴组织?听说对方的武装有点厉害呢,也有强力的异能力者……嗯,叫什么来着?”

茉莉试图回忆组织的名字,可它在mafia大小姐脑海里留下的印象不够鲜明,她就是想不起来。

“总之,指挥行动的你把有限的武力押到对方的目标上,自己和中也摸去后方把他们的大本营挑了。”

“中也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他描述的太宰治可比站在我面前的要有趣的多呢。”

哦,是那件事。

中原中也酣畅淋漓地用异能和脚踢把所有敌人都打倒了,他的体术搭配重力,把暴力演绎成一场夺人心魄的艺术,太宰治也承认他在那时感受到了热血沸腾。

可是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回想也不过尔尔。

“所以啊,不是遇到的东西或者做的事无聊,是你心态出了问题,”

茉莉怂恿着说:“我好像看出是什么问题了,你要听听看吗?”

太宰治用眼神无声地催促她。

茉莉想吊人胃口偏偏耐不住性子,立刻兴致盎然地说:“把卧底和自己关在同一个房间,还预备一把枪任他们取用,明显是想玩一把大的。”

“通常而言在游戏中得到的刺激和付出的成本是成正比的,比如说打牌,赌注是贴纸条还是掏钱,或者是剁掉一根手指,得到的刺激是完全不一样的,你押注性命,虽然占据主场优势而且多半准备了后手,可风险确实存在,本来不应该这么无聊才对。”

“是你的玩法出问题了,这种玩弄人心与性命的游戏,正常来说有两种玩法,一种是不把自己当人,完全以超出者的视角观测,并不使自己沦落到和被戏弄者相等的风险中,享受超然的,神一样的乐趣。”

“另一种呢,让自己下沉,堕落成为了性命彼此撕咬的野兽,和那些叛徒相同,风险相等状态下保有性命并猎取对手的性命,肯定会享受到非同一般,翻倍的乐趣。你的做法是第二种,可心态停在第一种,这样不行啊,完成工作的时候想找点乐子还算正常,却偏偏选择这种玩法,结果连完成工作的愉悦感也丢了。”

沉默之后,太宰治发出低哑的笑声。

他极低声地喃语:“你说的对,为何我这般无趣并且贪得无厌呢?”

“别想了,下次改正就好啦。”

茉莉扑到他怀里,双手齐齐拍到他脸上,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从黑泥般的情绪里脱离出来,“我尽到开解朋友的义务啦,现在轮到你回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