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葵花已凋!

小舍外,时一晨没有刻意关注里面的对话,但内室传出的声音依旧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得内室一人说道:“莲弟,你带谁一起来了?”声音尖锐,嗓子却粗,似是男子,又似女子,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寒毛直竖。

杨莲亭道:“一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他非见你不可。”

内室那人道:“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爱见。”

最后这两句说得嗲声嗲气,显然是女子声调,但声音却明明是男人,只是恰如捏紧喉咙学唱花旦一般,娇媚做作,却又不像是开玩笑。

时一晨心中有些恶寒,却又有些好奇,他不是没见过人妖,只是好奇东方不败牌人妖会是什么模样。

真的很难想象,一个枭雄人物会变成如今这般,有时候权利啊、力量啊、爱情啊,真的会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

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不行啊,我不带他来,他便要杀我,我怎能不见你一面而死?”

房内那人尖声道:“有谁这样大胆,敢欺侮你?你叫他进来!”

杨莲亭朝外面喊道:“他叫你进来。”

时一晨摸了摸鼻子,将青冥宝剑收回去,握着普通长剑迈步走进小舍,用剑身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缎门帷,进入内室。

房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东首一张梳妆台畔坐着一人,身穿粉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持着一枚绣花针,抬起头来,脸有诧异之色。

眼前的俊俏年轻人如同不可见底的深渊,仿佛随时能将敌人吞噬,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时一晨见过东方不败的替身,心知其原来的模样应该与替身差距不大,可眼前之人,却与那名替身完全不同,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脸上的胡须早已剃光,面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样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便穿在寻常女子身上,也显得太娇艳、太刺眼了些。

整个江湖中人可能想象不到,这样一位惊天动地、威震当世的武林怪杰,竟然躲在闺房之中刺绣!

东方不败尖声道:“便是你威胁莲弟吗?”

时一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为了一睹东方教主风采,只能出此下策。”

东方不败扑到杨莲亭身旁,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一副爱怜无限的神情,连问:“他有没有对你动粗?你伤到了吗?”

杨莲亭说道:“他对我倒是客气,也没什么无礼之举,只是教众长老识破你的替身后,想要对我动手。”

东方不败微笑道:“一群不知轻重的糙汉子罢了,等会我帮你了结了他们。”

时一晨见两人柔情蜜意,自己颇有种电灯泡的感觉,怎么待着怎么别扭,不禁说道:“要不,我等会再来?”

杨莲亭身子一顿,忽想起身边还有一人,登时怒道:“大敌当前,你跟我这般婆婆妈妈干什么?你能打发得了敌人,再跟我亲热不迟。”

东方不败依旧保持着微笑,柔声道:“是,是!你别生气,你生气的模样当真叫人心疼。”

杨莲亭对他说话,声色俱厉,他却显得十分的“温柔娴淑”,当真是三从四德的好妻子。

东方不败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道:“你虽未伤害莲弟,但却威胁了他,如今又在这里碍眼,我只能送你离开了。”

他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续道:“看在你没太过分的份上,我让你死快些。”

杨莲亭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人闷煞。”

东方不败笑道:“是!”

突然之间,时一晨只觉眼前有一团粉红色的物事一闪,似乎东方不败的身子动了一动。

当当当当数声脆响,时一晨在一瞬间挡住刺向他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四处大穴的绣花针。

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捷,如电闪,如雷轰,事先又无半分征兆,委实可怖可畏。

但时一晨也不是易于之辈,挡住东方不败的进攻后,手腕微转便即唰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

这一剑刺得快极,东方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便在此时,时一晨只觉左太阳穴传来一阵微微凉气,不禁向右侧了侧脸,跟着手中长剑向左荡开。

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的针在差点刺中时一晨的太阳穴,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时一晨这一剑。

幸亏时一晨这一剑刺得也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迫得东方不败收针而退。

东方不败手中这枚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竟能拨得时一晨的长剑直荡了开去,武功之高,当真是时一晨此世仅见。

东方不败笑赞道:“剑法很高啊!若不是内力不济,我可挡不开你的剑。”

时一晨微笑道:“我可不是内力不济呢!”

这个世界里,他志在剑试群雄,磨砺剑法,所以与东方不败对战时,仅动用与其内力质量等同的灵力,并未以力压人,若他火力全开,东方不败大意之下,很可能被这一剑重伤。

唰,剑影闪动割破空气,时一晨开始主动进攻,剑招奇险无比,如雾似幻,招招攻向东方不败要害。

东方不败手中的绣花针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每一下都准确找到长剑的落点,将时一晨刺来的剑影尽数拨开。

时一晨清晰看到他出手的轨迹,这绣花针四下拨挡,周身竟无半分破绽。

他长剑直刺,攻向东方不败咽喉,东方不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长剑便刺不下去。

时一晨剑身微震,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他左目戳来,他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长剑借着本有的震颤之力,也向东方不败的左目急刺。

剑身长于绣花针,东方不败这一刺同样刺不下去,只有转变方向,朝他左边眉心划去。

他长剑翻转,剑尖微微弯曲,竟又朝东方不败咽喉挑去,东方不败连忙向后跳了开去,避开了他这一剑。

东方不败感叹道:“华山剑法、衡山剑法、还有泰山剑法,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竟把这些剑法练到如此地步,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

时一晨笑道:“再不可小觑的剑法,不还是被东方教主挡住了?教主手中的绣花针才是不可小觑,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教主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

东方不败娇羞一笑,道:“呀,你的嘴可真甜,奴家有些喜欢你了呢!”

时一晨续道:“时某可没这个福气,瞧,你家大总管吃醋了!”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首次透漏自己的姓氏。

东方不败转头见杨莲亭对他们怒目而视,连忙柔声道:“莲弟,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说罢又化作一团红影冲向时一晨,一根普普通通的绣花针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不容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

时一晨剑路稳健,如一颗劲松屹立于风雨之中,剑影行云流水般左拨右挡,兀自好整以暇的连赞:“好针法,好剑法,好速度!”

东方不败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两根手指拈着一枚绣花针,如红色云雾般在时一晨周围穿来插去,趋退如电,竟没半分败像。

时一晨见过辟邪剑谱,但还未深入研究,只见东方不败的绣花针虽有辟邪剑法的影子,却早已脱离其中藩篱,达到一种更高的境界。

他不再被动防御,当下舞动长剑,尽往东方不败身上各处要害刺去,东方不败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时一晨的剑尖剑锋总是和他身子差着一丝。

战斗中,时一晨的剑愈发的快,准头也在不断提高,各路剑法仿佛深入骨髓,招式‘奇、险、虚、幻’,东方不败仿佛面对着险峻高山、虚幻云雾,出招时的速度不禁受到影响,渐渐落入下风。

又斗片刻,东方不败咬破自己的嘴唇,疼痛之感令其精神一振,登时全力催动葵花宝典,将速度发挥到极致。

他知道,如果这一次不能伤到时一晨,以后将再无机会。

一瞬间,时一晨感觉胸口、喉头都受到针刺,长剑顿时急转,点向对方心口,若其继续攻来,这场战斗可以提前宣布结束了。

东方不败急谋自救,连忙撤回绣花针,身形瞬间后退,之前好不容易酝酿的气势顿时消散。

时一晨摸了摸喉咙上的一点血珠,心中有些骇然,这一针刺得极准,只待再深入数分,怕是要在此处翻船了!

东方不败的意志力果然恐怖,竟能短暂挣脱他的意境,并以此为饵悍然反击。

他熄掉起初自大的心态,全神贯注与东方不败过招,这是他在此世的第一个教训,肆无忌惮可以,大意却是万万不能的,否则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时一晨剑影霎时凌厉起来,每次出剑皆有数种变化,招式虚幻中隐藏着凶险,直奔东方不败各处要害。

东方不败捏着绣花针的手指变得发白,额上也出现一点汗珠,只见狭小的空间内,一团红影不断后退,闪避凌厉的剑锋。

当当当,三声兵刃交击之声后,一枚断了一截的细小的绣花针直射而出,时一晨扬剑挑飞断针,东方不败已是退到绣花棚子旁边。

他拂袖一甩,绣花棚子上数十个卷轴急速转动,漫天针影疾驰,带动着无数细线朝时一晨笼罩过去。

时一晨身前出现无数道剑影,叮叮叮叮击落无数根绣花针,笼罩而来的细线也被长剑割开,破了对方的反击。

哪知细线之后,一道身影已至,正捏着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径直刺向他的太阳穴。

挡住漫天针影与无数细线后,时一晨剑式已尽,东方不败正抓住他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攻来,直指他的要害。

其把握时机之准,临敌经验之丰富,皆令时一晨大开眼界,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

时一晨连忙舞动右手长剑对敌,但由于力道不足,又被抓住破绽,根本无法抵挡东方不败的绣花针。

但东方不败错估了时一晨的应变能力,右手剑招虽尽,他还有左手。

就待他手中绣花针即将刺入时一晨太阳穴时,时一晨左手轻抬,空气中恍若划过一道璀璨的流星,一根小巧的绣花针不知在何时刺入东方不败的心脉。

东方不败吐了一口鲜血,身形飞速暴退,无力坠落在杨莲亭的身边。

“葵花宝典?咳咳,你用的是我的招数!嘿,输的不冤,输的不冤啊!”东方不败又吐了一大口鲜血,无力倒在杨莲亭怀中。

杨莲亭怒道:“你往日自夸武功盖世,为什么杀不了这个家伙?”

东方不败道:“我已……我……”

杨莲亭怒道:“你什么?”

东方不败道:“我已尽力而为,他……武功都厉害得很。”

弥留之际,东方不败微微一笑,轻声呢喃道:“唉,冤孽,冤孽,我练那《葵花宝典》,照着宝典上的秘方,自宫练气,炼丹服药,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话声音变了,性子也变了。

我从此不爱女子,把七个小妾都杀了,却……却把全副心意放在杨莲亭这须眉男子身上,倘若我生为女儿身,那就好了。

这位大侠,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请……你,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

时一晨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年你确实没做什么恶事,心里也不想再做什么恶事,但我这人一向论迹不论心,你没当教主时、当上教主的前几年,恶事确是做了不少,所以我那一针没有留情。”

杨莲亭冷笑一声,说道:“哈,那我杨莲亭这些年做的恶事数不胜数,老子也不用你来动手,他死了,我又岂能独活。”

说着竟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入胸膛之中,恋恋不舍的看着东方不败,渐渐失去了声息。

他当大总管时,心里一直疑神疑鬼胆战心惊,生怕手下突然发难,在他来不及找东方不败求援前被擒。

他想的很明白,与其被人抓住折磨而死,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所以一直在身上藏着一把匕首,为的就是被擒时自杀。

抛开其他不说,杨莲亭的骨头真的很硬,能被东方不败相中,想来也有过人的优点。

东方不败见杨莲亭自尽,心中涌起莫大悲伤,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落,轻声呢喃道:“把我们葬在一起吧,生不能同衾,死却要同穴,莲弟,东方来了!”

东方不败心口上的绣花针飞射而出,稳稳钉在房顶之上,一股鲜血自心口喷洒在半空中,竟是自绝心脉而死。

时一晨心中有些唏嘘,笑傲第一高手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的死在一处小舍之中。

鸿图霸业皆成过眼云烟,百转柔情亦随一缕幽魂而逝,百十年后仅留一坯黄土,又有谁会记得他曾经的威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