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苦海无涯

往医院交了一个月的费用,带着爷爷奶奶回家安顿好。第二天一早,宁萱就出门了,从这天开始,她每天都得打两份工。

这天发生了一件怪事。以前,除了爷爷奶奶,十天半月没人给宁萱打电话,就连诈骗电话、骚扰电话都躲着宁萱,生怕有所损失。

可今天,陌生电话一个接一个,手机、座机,本地、外地,长途、短途,国内、国外,轮流奏乐,不停叫唤,催促宁萱。宁萱手头工作繁杂,刺耳的电话铃声听得她心烦,严重干扰了生存大业,索性把手机送入飞行模式。

十八岁,青春盛放,是人生芳华。看看微博,刷刷抖音,处处是姹紫嫣红、草长莺飞、欢歌笑语,女孩们把青春迈过深山、渡过重洋,定格景点,放肆绽放,连开屏的孔雀都羞于偷看,自惭形秽。

可是宁萱,默默的,安静的,坐在一条无人问津的巷子里,仔仔细细刷着盘子。干一行,爱一行,工作无分贵贱,只分收入高低。

洗完最后一个盘子,又赶往下一场。大热天里穿上厚重的外套,一时扮作淘气熊派发传单,一时又扮作佩琪猪逗小朋友开怀大笑……苦中作乐、苦海撑舟、苦日如年,唯独缺了苦尽甘来。苦了往肚里咽,累了路边打个盹,年复年,日复日,青春消磨在繁重的劳作里,人生晦暗无边,何日是个尽头……

下午五点,结束了两份工。宁萱跑到益州大学,找了个自习室,啃着馒头,就着装满自来水的矿泉水瓶,开始了一天的学习。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微的快乐和期盼,她才是她自己。

夜里十点,宁萱走在回家路上,听着校园里年轻情侣嬉笑打闹,仰望着黑暗的天空,暗影无边,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一小时的路程,回到家。门外堆满了礼物,不问也知道,是被爷爷奶奶拒之门外的。宁萱也不理会,拖着疲惫的身子,沉沉睡去。

次日凌晨,天井里站满了记者,对着重重叠叠、比房门还高的礼物咔嚓个不停。记者们吃了两日的闭门羹,心里怨气累积。

从闪光灯中醒来,宁萱按部就班的起床梳洗,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为生存而作。

屋外吵吵嚷嚷,爷爷奶奶不予理会,宁萱也不理会。人情冷暖,他们见识太多,昨天还客客气气,今天就翻脸不认人的事,常常发生在他们身上,早已见怪不怪。久而久之,对于陌生人,更多了一种天然的疏远。

宁萱打开家门,镁光灯咔嚓暴闪,记者们兴奋得无与伦比,情绪亢奋,以为能拍到宁萱家里堆积如山的礼物,这样就能创作出一个大新闻、大反转,新闻标题都想好了,《救人女子沽名钓誉收受礼物堆积如山》、《拒人于千里之外收礼于家门之中——记一名女英雄的堕落》……只要能吸睛,不管多夸张、多没底线没原则,出口怨气的同时,还能大大吸金一波,吸睛到吸金,就像变魔术,何乐而不为?

可现实破灭了他们短暂的梦想,亢奋的情绪顿时冷了下来。照片里,宁萱家徒四壁,电灯都是老旧的白炽灯,屋顶还蛛网蒙尘,蜘蛛们都脱下战袍,离开这个清贫的门户。

有的记者不甘心,没有热点,那就制造热点、创造热点也要上。用模棱两可的说辞,只刊登闭门的礼物照,把事件炒热,先吸一波金,再峰回路转,做出澄清,又能收割一批睛。操.弄网民心,就是这么简单。

也有的记者泄了这股气,重拾心情,准备正常采访。可宁萱是谁想采访就能采访的吗?她连生存尚且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给人做采访。采访的几个小时,就意味着她要少啃几个十几个馒头,饿几顿十几顿肚子。

宁萱对记者们的“热情”毫不感冒,带上房门,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转身看着簇拥跟随的记者,宁萱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想做什么,但是我没有空闲时间。这样吧,你们愿意的,就和我边走边说,不愿意的,就抱歉让你们白来一趟了。”

宁萱快步离开。大部分记者转身采访周围邻居,打算从侧面描写宁萱,别人嘴里的宁萱,优点缺点越多越好,相互冲突,荒诞不经最好,写出来更吸引眼球,自己也没责任;小部分放弃,直接离开;最后,剩下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女记者,决定跟踪采访,记录拍摄宁萱的一天,写一篇最真实、最深刻的报道。

这一天,女记者跟着宁萱,从菜市到酒楼,从街头到巷尾,从广场到商场,从小卖部到学校,一路拍摄下来。两人边忙活边交谈,最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女记者出身工薪家庭,情感细腻丰富,打小没有吃过苦受过累,被宁萱的遭遇震撼,边采访边流泪,最后成了泪人,宁萱戏谑她别人是水做的,你是做水的。

女记者在学校里完成组稿编写,连夜发回电视台。虽然视频是手机拍摄,但是这样的人物生活,打动了台长,直接在晚间新闻后的人物纪实播放出来。纪实侧重宁萱救人的心历路程,对宁萱的家庭、工作做了深入介绍,对人物进行了细腻刻画,可以入选感动中国的人和事。

里面有一段对话,是吃瓜群众和各方最关心的。

记者:大前天有媒体报道,名律师吴法因为你救了他女儿,为了感谢你,他当场决定在我市投资100个亿,并把这笔资金具体投向的决定权交给你。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宁萱:这件事,我并不清楚。之前有人自称是他秘书,但并没有跟我提过,只说他邀请我去一趟。事实上是否真有此事,不能因为一个报道就信以为真。

记者:那我们假设有这么一件事,你会怎么做?会投到哪些行业?

宁萱:假设性的问题,我从来都不考虑,因为我没有时间去考虑。

记者:刚刚,经过我们台里向有关部门确认,确有此事。

宁萱:一时半会,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是一个没有念完高中的人,对大学有种很深的渴望。我曾无数次幻想,在大学里自由生活、学习,做一个喜欢的自己。但是,这个渴望永远都只是渴望。所以,如果是我自己的钱,有这么多,我会投资到教育方面。但这并不是我的钱。根据这两年的经历,我知道投资人都是追求高回报的。投资到学校的话,对投资者来说,做个不恰当地比喻,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呢,这个问题我就不谈了。

纪实播放后,原本摩拳擦掌抹黑宁萱的记者歇菜了,写了几万字的水文、拍了几小时的纪录,不得不放弃。

邻居大妈看到宁萱要把钱投到教育上,突然间入了魔,嚎啕大哭起来,直说宁萱忘恩负义,说话不算话,这不是割她的肉吗……

最气愤的是吴法的女秘书,在一个派对上,知道这段对话后,花容惨变,当即把身前桌面上的酒杯、酒瓶用力推到地上,砸碎一地。然后一边哭一边往回跑,手里还拿着踩坏的高跟鞋。事情彻底砸了,这个责任她承担不起。

唯有老铁,一脸自得,背负双翅,昂首向天,喃喃道:“宁萱这丫头,还是有点眼力劲。等本师飞黄腾达了,不介意拉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