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江学死后,每逢他的忌日,三个室友都会去金河大桥待一会儿,一起喝喝酒,聊聊近况,喝醉了跳着脚骂他,骂着骂着就哭了。
大家年龄都是一样大,只是路江学月份最小,就成了宿舍里的老幺。
老大周建,家里孩子多,他最年长,所以性格稳重,老实可靠。
老二孙宽,家境不太好,除了申请助学金,课余时间还要打工。
老三谭宏达,家里是做生意的,很精明,能说会道,很得老师的喜欢。
上辈子,同宿舍的四人毕业就分开了,但一直关系不错,路江学死后,父母身体极速衰弱,是他们三个帮着照顾家里。
再看现在的三人,拿着枕头将路江学一顿乱锤,还逼着他负责明天的早餐,三个人笑得一脸奸诈,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睡着了。
洗漱完毕,熄了灯,路江学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起了丁宁的死。
丁宁出身在一个偏远的县城,哪怕是提倡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那里的重男轻女之风也格外严重,谁家没儿子,就会被人背地里叫绝户。
县里多的是三四个姐姐,一个弟弟的组合。计划生育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交的罚款再贵,也阻挡不了他们生儿子的心,砸锅卖铁也得后继有人。
丁宁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生了丁宁之后,他们一心想要个儿子,中间打胎无数,到处去寻医问药。
用尽了偏方,拜了不知道多少神佛,六年后才迎来了丁澍珩这么个宝贝疙瘩,两口子激动万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丁宁原本就不高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弟弟哭了,她挨打,弟弟衣服脏了,她挨打,弟弟不开心了,她还要挨打。
丁宁的童年一点都不美好,她一心想要逃离自己的父母,好在她自己争气,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了海城的大学。
但丁宁的父母原本是不打算让她去的,觉得要是她出去打工很快就能补贴家里,上了大学白白浪费四年挣钱的时间不说,还得往里搭钱。
父母的态度很坚决,丁宁好说歹说也没用。幸好她提前把自己的通知书藏了起来,否则早就被父母撕了。
最后丁宁还是去上了学,因为她的父母打听到那是所名牌大学,出来的人一个月工资都是以万为单位起步,工作个几年,很快就能帮丁澍珩买套房子。
他们给了丁宁一万块,说是大学四年的学费和花销,别的他们无能为力。丁宁没多说什么,只是四年内再没回过家。
丁宁文笔很好,从初中起就瞒着父母给报纸和杂志投稿,到高中毕业时已经有了点名气,和一笔不小的存款,要不是父母扒着户口本不给她,她自己就能供得起大学开支。
偶尔接到父母的电话,张嘴闭嘴都是弟弟有多想她,家里有多困难,要是丁宁有富裕的,最好给家里打一点钱。
丁宁不是个傻子,父母打的亲情牌在她这丝毫不起作用,家里困难又不是因为她,是交了天价罚款,是他们一个劲儿的要生儿子害得。
丁宁跟丁澍珩也没有感情,这个弟弟从小就知道剥削压榨她,一点不顺心就拿自己撒气,丁宁绝不会牺牲自己,去当个扶弟魔。
丁宁只要接到这样的电话,就反过来问他们要钱,说大城市物价高,自己辛苦赚的钱全部都拿来交学费,吃了上顿没下顿,希望他们能尽快给自己打钱。
诸如此类,父母听了丁宁的话,往往沉默半晌就把电话给挂了,或者权当作没听到,自顾自的说着他们的辛苦。
换了旁人,可能得为自己的不公遭遇痛哭一场,可丁宁早就习惯了,有时间悲春伤秋,还不如多码点字赚稿费。
毕业的丁宁凭借自己多年写稿的经验,成功进了一家杂志社做了编辑,一边吸收知识,一边为自己创业做打算。
为了免生事端,丁宁定期往家里打钱,每一笔都留有转账记录,五年下来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父母也没有多言。
丁宁以为日子就这么着了,当她通知父母自己准备结婚时,他们问都不问男方的情况,对自己好不好,张口就开出了八十万的天价彩礼。
八十万啊,足够在他们的小县城里买一套房子了,丁宁这时才知道,为何父母这几年对自己的工资不闻不问,原来早就打算拿自己的婚事大捞一笔。
丁宁简直要气疯了,她严厉制止了路江学打算到处借钱,来满足她父母过分要求的行为。丁宁绝不会让自己的父母如同卖女儿一样,对自己的婚事明码标价。
她是个人,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丁宁拒绝了路江学一起回家的要求,只身返乡去解决父母的问题,她决定偷出户口本先领证,绝了父母要高彩礼的念头。
八年了,丁宁第一次回家,家中早就没有了她的房间,父母脸上添了皱纹,鬓角多了白发,丁澍珩长成了大小伙子,旁边还站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小姑娘。
亲人久别重逢,本该欢天喜地坐下来,热热闹闹吃顿饭,但丁宁的父母张口就是彩礼的事,丝毫不关心她,听父母说的越多,丁宁的心越凉。
弟弟早就辍了学,也不工作,整日里就是游手好闲,靠着父母的收入在外面充大爷,频繁的换女朋友。
这些丁宁是知道的,她也劝过父母最好对丁澍珩多加管教,不然迟早会出乱子的,可丁氏夫妇哪里舍得,依旧骄纵着,还说丁宁心胸狭隘,见不得弟弟比她好。
丁宁哑口无言,以后再也不过问丁澍珩的事情了。
可丁澍珩很快就惹祸了,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二人整天混在一起,很快女孩儿就怀孕了。
女孩儿的父母找上门来,不光要五十万彩礼,还要男方买一套房子,写上自己闺女的名字,否则就要告丁澍珩qiáng • jiān。
丁宁的父母这才慌了神,他们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坐牢的,更何况那姑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个金贵的男孙,他们老丁家的根儿。
这姑娘肯定得娶,他们一时间筹不到那么多钱,正急得团团转,刚好这时候接到了丁宁说完结婚的电话,这个消息不亚于救命稻草,他们当即开口要八十万彩礼。
不仅能满足女孩儿父母的要求,还能余下点钱预备着照顾自己将要出世的孙子。
丁宁看着光是干嚎没有眼泪的父母,一脸事不关己,围着那女孩儿鞍前马后的弟弟,心情复杂的很,甩开母亲紧握着她的手,起身去街上转一转,透透气,毕竟她也有八年没回故乡了。
谁料出门就遇见了弟弟的狐朋狗友周顺,丁宁不认得他,可他却对丁宁一见钟情。
在知道丁家在为钱发愁的情况下,财大气粗的周顺张口就是一百五十万,只要丁宁能嫁给他。
被凉风一吹,丁宁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弟弟的婚事跟她毫不相干,他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如果父母执意把持着户口本不给她,那她就去派出所说明情况,自己另立户头。
打定了主意,丁宁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一进家门,父母对她笑脸相迎,弟弟也热情的很,倍感奇怪的丁宁立即心生警惕心。
父母只说是女孩儿的父母想开了,只要十万彩礼,他们负担的起,不再需要丁宁操心了,她的彩礼也只要十万就行。
丁宁并不相信,她直接开口讨要户口本,没想到父母爽快的给了,只要求吃顿团圆饭再返程。
丁宁把户口本收进包里,拉链拉好抱在怀里,生怕他们反悔,她想着八年没见,不吃确实说不过去,就点头答应了。
拒绝了丁宁出去吃的提议,父母张罗了一桌子菜,全是丁宁爱吃的,她看着饭桌,内心忽然有些柔软,也许父母对自己还是有一点关心的。
短暂的温情很快将丁宁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当她再睁开眼时,已经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被锁在屋里了!
丁宁拼命的拍门,应声而来的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妇女,她们把门打开,一把拉住了想要逃跑的丁宁,力气之大挣都挣不开,领头的妇女告诉丁宁,她的父母收了周家一百五十万,丁宁现在就是周家的媳妇儿了。
丁宁听了这话如坠冰窟,她想打电话给路江学让他来救自己,却找不到手机,也不被允许接触到所有能和外界有联系的物品。
据她们说明,直到丁宁和在前面喝酒待客的周顺,生米煮成熟饭,有了夫妻之实,她们才不会步步紧跟着丁宁。
小县城里,摆个酒席,哪怕没领证,大家也一致认为,摆酒的二人已经结为夫妻了。
她们一句句劝着丁宁,说周家多有钱,嫁过来就是少奶奶来享福的,还能帮衬着自己的弟弟,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丁宁看着一张张蠕动的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逼着自己笑了出来,乖巧的表达自己想要化个妆,打扮的美美的见周顺。
几个人小声商量了一下,觉得有她们在丁宁翻不出来什么水花,新娘子也的确该漂漂亮亮的,就同意了丁宁的要求。
其中一个阿姨将自己的化妆包给了丁宁,一行人跟着丁宁来到了卫生间要看着她化,被丁宁以要上厕所为由赶了出去。
她们不放心的将门锁上,继续守在门口,一连声的劝丁宁老实嫁给周顺,千万别动什么歪脑筋。
丁宁原本是打算在洗手池里放满水溺死的,可人类的求生本能让她无法成功,幸而她在化妆包发现了一把修眉刀。
当划第一刀时,丁宁疼的差点叫出声来,她咬着毛巾生生忍住了,后来她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想着路江学肯定找自己找的快发疯了,慢慢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丁宁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路江学在一起的日子,不能嫁给他,丁宁情愿去死。
路江学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原生要求让丁宁好好活着,活着容易,怎么才算好好活着呢?
将来势必要对上丁宁的父母,他该怎么办?老老实实上交八十万的彩礼,只怕以后更会迎来变本加厉的吸血,丁宁是不会同意的。
究竟怎么做,才能帮助丁宁摆脱这给她带来巨大伤害的家庭?
原生家庭的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