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整个葬礼没有太多人参加,除却禾雪父亲生意上的几个好友和之前禾家的佣人,便只剩下阮恩和顾西凉,还有周子宁。漠北知道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但依然忍不住现了身。

禾雪将父母的骨灰葬在一起,外婆方韵的碑却在周子宁的安排下迁到了公墓的最顶端,只有一座,不会有人去叨扰。

大家都沉默不说话。这样的天灾人祸谁能受得了?当事人此刻需要的不是华丽的安慰辞藻,而是就这样陪在身边,无言,却足以令她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墓圆顶。

周子宁将大把的白色小雏菊安放在方韵的碑下,然后他摸了摸在胸前几乎挂了一辈子的三角护身符,盯着照片上仿佛在对自己柔软微笑的轮廓,再度湿了眼眶。

这么多年,彼此都没有选择等待,却也都在蹒跚而过的时光中恍然明白,有些人,真的一旦错过就不再。

那些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的怦然心动,是值得珍藏一生的似水情爱。

禾雪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心头突然一紧。直觉地,她知道那是漠北。她根本就还没想好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他,是否应该如电影里演的那样,潇洒地一杯水从对方头顶泼下,再骂一句滚,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然后是女主角慢动作转身的背影。

她也想这样,想很高傲地扬着头从他身边经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从鼻孔里哼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愤怒,可她必须承认她要很努力才能做到。当漠北终于在身边站定,禾雪才发觉她居然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还像个老朋友一样,很没有志气地对他强颜欢笑。

“你来了?我挺好的。”

说完便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而漠北却一阵心寒。

是的,他宁愿她像往常一样对自己撒野,口不择言,甚至给他两脚都没问题,却受不得她这副强装没事人似的表情。他深深地望她的脸,从未有过的深,才突然意识到禾雪不过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习惯在自己面前豪迈地笑,在自己面前遍体鳞伤。

他给过她豪迈,也赋予了伤,还一直把她当成了无敌铁金刚。

漠北的几丝额发将明亮的双眸掩得有些不真实,他张了口想说什么,一辆兰博基尼在墓园外呼啸着停下。禾雪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便看见了一身黑色西装的韩裔。他径直向她走过去,禾雪也抬脚向他走来,终于找到时机可以逃离漠北身边,禾雪一直压抑着,这才有了喘口气的感觉。

韩裔几乎与禾雪面对面,两人和其他人隔了还算大的距离。他抬脚想往墓碑方向走,却被禾雪不动声色地叫了下来。

“不要动,装作和我说话,拜托。”

韩裔没有反应过来,视线疑惑地锁定在禾雪的眼睛,才发现那里凝聚着晶亮的水光。他突然发觉自己是迎着冰山一角在看眼前的人,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忍眼泪的神情都可以这么惊心。

他便没有再动,只默然地吐出一个字。

“哭。”

禾雪闻言,眼泪就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砸,却死咬着嘴皮,硬是一声不吭。韩裔侧头越过禾雪,朝顾西凉的方向喊。

“仪式结束了,客人也都陆陆续续散了吧?我找禾小姐有些私事,先走了。”

顾西凉点头,不问缘由,还一只手拥过欲冲上去的阮恩。

“让她好好静一下吧。每个人都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窥见自己最软弱的样子。”

于是阮恩就停止动作,任由韩裔带着禾雪上了车,绝尘而去。她转过头发现漠北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发呆,好脾气的自己也忍不住发了火。亏她还以为他是好男人,亏她还以为他真愿意为了禾雪收心,亏她居然还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阮恩紧了右手的拳头,语气不善地叫了句“漠北。”漠北才回过神来,将脸转向阮恩。

“我可不可以给你一耳光。”

顾西凉被阮恩的言辞冲击到了,他还真没发现她居然也有这么剽悍的一面。再说,漠北可是他的青梅啊,他太了解他了,任女人打脸,是漠北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刚准备插手,却听见漠北缓慢有力的声音。

“可不可以有个要求?”

阮恩一愣,“什么?”

漠北笑,“重一点。”

于是阮恩本来捏紧的手又松了开来,她想她有点明白了,她十分同情他。

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或者我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亲爱的,在你转身后,在我真的来不及珍惜后,上帝才微笑地指着你告诉我:看,这就是我当初从你身上抽掉的肋骨,你满不满意?

多戏剧,多喜剧。

禾雪坐在韩裔的车上,一手在脖颈前胡乱摸一通,眼神也四处巡视,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韩裔本来专心致志在开车,却分神地看了慌乱的她一眼,开口问道。

“怎么了?”

禾雪语气焦灼,“我之前戴着的项链不见了,那是我20岁生日外婆送的礼物。”韩裔也干脆将车靠边停下,弯腰帮她找,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禾雪又委屈的红了眼,她有些泄愤地将气往韩裔身上撒。

“都是你!我怎么一碰见你就没有好事情!”韩裔索性也不找了,抬起身睨她一眼“那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韩裔我讨厌你!”

男人转回眼光继续启动车子,接着才回答“应该的,我也不见得多喜欢你。”

顾西凉在阮恩的威逼利诱下,走后门地帮禾雪申请了停薪留职,于是禾雪怀抱着逃离的心情,谁也没有招呼,解散了禾家的佣人,拿着至少够她好吃好喝20年的遗产,人间蒸发了。阮恩也觉得禾雪应该出去散散心,所以没有追问行踪,只每天固定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有时候是台北的天气,有时候是才看见的冷笑话,有时候是和顾西凉闹的小脾气。虽然一直没有回音,但是阮恩知道,她一定能看到。

是周末,天气晴朗。顾西凉受邀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时间是下午一点。

昨晚又差点一个通宵的时间花费在财务报表上,顾西凉从书房回卧室的时候已经要凌晨五点。他怕打扰熟睡的阮恩,于是只轻手轻脚地在床的侧边,离她较远的地方躺下。岂料阮恩却像感觉到他的存在般,一个翻身,右脚便微微地放上了他的大腿。其实阮恩的睡相,那什么,真的不算太好。

顾西凉无奈地暗笑,手臂从她腰部伸过,形成一个圆圈的包围姿势,然后沉沉睡去。

闹钟已经响了三遍,顾西凉统统不理。第四遍的时候,他才挣扎着按掉,用手摸索枕边的人,却发现已经空了。没找到可以拥抱的物体,于是又继续独自沉睡。最后是阮恩拼死拼活才将他叫醒,她拽着他的手臂使劲摇晃。

“已经12点了,午饭后你不是要去参加什么慈善拍卖会么?快起来啦!”

而顾西凉居然娃气地扯过被子捂住头和耳朵。阮恩又好笑又无语的去拉,然后有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

“可不可以不要去。”

“可以,如果你想上明天的八卦头条话。标题为——顾氏总裁有钱性,没有血性。”

顾西凉倒真的把被子拉下来,露出睡眼惺忪的脸,眼睛却依然闭着未睁开。阮恩凑过去看他不算长,却微微上翘的睫毛。对方眼皮微微动了下,下一秒便一个准确的,重重的啄吻印在她唇上。阮恩被突袭得红了脸。

“这是我有血性的奖励。”

下楼坐在餐桌前,顾西凉却开始皱眉了。

“怎么又是蛋?”

阮恩从厨房将最后一道炒菜和汤放在盛碟盘里端上来,“我们能不能不要总是在蛋这个话题上有分歧?都说了,鸡蛋营养高,你经常熬夜更不能少了蛋白质!”顾西凉哑口无言,待阮恩坐定后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几秒后发出抗议。

“没有葱花!”

阮恩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微微吐舌。

“那个,我看健康访谈上面说葱花对眼睛不好。所以。”阮恩正准备接受批判,手机铃声却将她解救出苦海了,于是她几乎是以逃的方式奔去沙发上接起电话。

“喂,大哥。”

“什么时候?”

“哦,应该有时间。”

“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阮恩却发现顾西凉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终于不再坚持,“要不,我再去给你加?”顾西凉却将碗筷一丢,没有表情地吐句“不用了,我不饿。”然后起身上楼,去卧室换衣服。阮恩以为他是因为食物不合口味才发脾气,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偷偷地在心里说“不喜欢换就好了麻,小气鬼。”

顾西凉准备就绪,下楼经过厨房的时候瞟了阮恩一眼,然后在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打开门,想想又走回了阮恩背后,充满命令的语气。

“妳和我一起。”

阮恩回头,“不是说好的吗?我什么都不懂,就不去了。”

顾西凉却异常坚持,他眯了下眼,好像在表示自己耐性有限。

“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