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曦的脸上掠过一丝犹疑,这是养父林子伟留在世上仅有的可以拿来纪念他的不动产了。亲手毁掉养父亲手创下的基业,他在天之灵,又怎能瞑目!那里草长莺飞,四季美景,果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徒留荼蘼叹。事已成定局,再多的争论,恐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是,毕竟是咱们的母校,而且只要教育继续办好,以后想办法升级为国有和私立并行的纪夫大学,那旁边的建筑,方圆十公里以内,可都可以作为学区房去经营。短期看来,作步行街很妥当,长远看来,不拆更具增值潜力。”赵渊开口说。
“我们是在讨论婉馨和你在哪里领证,跑题了。”陈天骄微微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陈渊曦匆忙向赵渊使了个眼色。
“噢,说到领证?我看么,领证这回事,还是缓缓地好。”陈渊曦熟稔地泡着几杯牙买加产的蓝山咖啡。
“渊曦啊,爸妈并不太喝咖啡,老外那一套咱们不兴,还是西湖龙井吧。”陈婉馨提醒。
陈天骄摆摆手:“正事要紧,渊曦,你继续说。”陈天骄打断道,微微啜了一口咖啡,入口极苦,他皱了皱眉,依旧不动声色地饮着。
“姐姐,代理姐夫,弟弟我说话可能不大好听,不过一切都是从我们家族为出发点去考虑。我总觉得代理姐夫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得考察考察。他要是万一没经营好他的公司,导致公司负债了,他这大股东拉不到投资,那就得我和姐姐的公司倒贴。要么就是他自己得负债赔钱——领了证,夫妻双方要共同还债呢,这算来算去,锅怎么都得咱们陈家背。我和姐姐的公司虽然上升得慢,但是净利润还是有十五个点,我还指着把公司扩展为集团企业,万一这马在草原上奔跑着,不小心踩到捕兽夹上,这跟头可摔得有点大,爸爸您说对不对?”陈渊曦笑着说。
赵渊不禁心中一乐,这小子,代理姐夫!
“你和我的公司?你先替公司立点功劳,升成正式副总,这话倒不至太自以为是。”陈婉馨生气地说。
陈渊曦只定定看着陈天骄不作声。
”是陈家的,也是你和弟弟的!什么你们我们的!“陈天骄忍不住面有愠色。
”老陈哪,当下就说当下事,亲兄弟也明算账不是吗?这个小事,咱们就以后再说吧。“邓一菲拍了拍陈天骄的肩膀。
”越大越要教了!还是个上市公司总裁!“陈天骄瞪了妻子一眼。
”况且,什么代理姐夫!我们的婚礼都办了,大家都知道了!”陈婉馨不欲再纠缠这个被陈渊曦带走的话题,又气又急。
“我听说当时就是你身为陈家大小姐,不顾形象,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了几年要和假姐夫结婚,爸妈才答应了,答应了就算了,偏偏你们还先不领证?我昨天晚上才听爸爸说到这事,觉得太神奇了,假姐夫,您不给解释下么?是您不让领证呢,还是姐姐呢?”陈渊曦似笑非笑地问。
又成了假姐夫!赵渊微微侧目上下打量着陈渊曦,嘴角勾勒出一抹弯月,他很快明白陈渊曦的意思,便说:“我提的。提前结婚,是为了我的公司融资考虑,有婉馨的公司在,我的最后一轮融资会十分顺利,这点是我们夫妻双方一起商量过的。不领证,主要是考虑到现在我和婉馨双方并不是很对等,所以主动提出要求。”
“你男朋友都知道为我们的家族考虑,姐姐你反倒这么着急要领证?”陈渊曦笑问。
陈婉馨顿时明白陈渊曦的用意,只恨不得生了千万张嘴,给自己辩个分明。然陈渊曦浅笑沉吟下,陈天骄已经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豁然一怒:“男朋友,你!”
“为一己私情,不顾家族!你配当这个总裁么?。”陈渊曦淡淡一笑:“一会我们还得再开个家庭会议,你赵渊,还是回避的好。”
陈婉馨忽然笑着拿出一张画,那画里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笑容里明媚含情,陈渊溪痛苦地闭上眼睛,那画里就是自己的母亲黄夕雅。
“爸爸,你看,我最近得到我素未谋面的姨娘的画,我照着临摹了一下,你看她多美,她那双眼睛多像渊曦弟弟,只可惜啊,嫁给林子伟十九年。。。”
陈天骄脸色大变,陈婉馨窃喜,效果有了。
“陈婉馨,你什么意思?你有资格喊我妈妈姨娘?”陈渊曦的脸上酝酿起一场可怕的风暴。
“够了!婉馨,你明知道夕雅——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天骄拍案怒喝,陈婉馨忙假意道歉,偷偷看着陈渊曦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她忽然觉得,这比用赵渊刺激他来得有效多了,毕竟赵渊活生生的,而黄夕雅,却是生死未卜。
“渊曦,拆迁纪夫大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陈天骄带着对林子伟的余怒,挥手让姐弟二人离开:“你们先别领证,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赵渊微微一笑:“听从爸爸的安排。”这一声爸爸,喊得极为温和,陈婉馨不免心中微微一动,陈天骄淡淡一笑:“你大可先喊伯伯,等你的公司上市了,领了证,这声爸爸我倒当得。”
“爸爸!”陈婉馨心中大恸,怒视着陈渊曦,转脸一笑:“总得给个拆迁时间吧。”
“一个月!渊曦!”陈天骄说着便自去书房了。
三人才踏出房门,陈渊曦甩手狠狠给了陈婉馨一巴掌,这一下猝不及防,陈婉馨竟是打了个趔趄。
“林文溪,我还记得你叫什么!”陈婉馨恶狠狠地说,扬起巴掌要回敬,脸上却又挨了一耳光,声音响得邓一菲从卧室奔出来看情况,陈天骄也走来瞧着这姐弟二人。
“你不怕遭天打五雷轰?”陈渊曦冷冷地说。
陈婉馨指着陈渊曦怒斥:“你一门心思就不希望我和渊哥结婚,到底安了什么居心!”
“你一门心思要和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结婚,你安的什么居心!”陈渊曦回敬。
邓一菲反倒朝赵渊喊:“赵渊你就是这么疼我闺女的!”
陈渊曦心中猛然一凛:“赵渊,打姐姐是我不对,可你也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我希望你回去管教好你家女人!”说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陈婉馨望了一眼赵渊,深知向他求助,断无效果,他能在婚礼中给足自己面子,自己就应感恩戴德了,遑论还会和自己去领证。方才赵渊在谈事时,分明下意识帮了陈渊曦一把,这,她不介意,当年陈渊曦离开,赵渊已经死过一次,她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两人不可能这么快旧情重燃,她需要想办法,很多事,都需要想办法。
赵渊显然不大可能再继续住在陈家的婚房中,便自己寻小城的旅馆去住了。
赵渊离开之后,陈天骄果然让陈渊曦回来开会。
这陈渊曦方才生气地走得远远地,父亲一个电话,他竟然马上就出现了,陈婉馨实在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恨不得扑上去将他脸上恼人的笑容一把扯下来!可陈渊曦笑盈盈地一口一声姐姐,喊得比蜜糖还甜,陈婉馨欲怒不行,直觉肺要炸开。
陈天骄从族兄那里得知,陈渊曦方才出去,又寻那个回避赵渊的张东撒气了,竟然喝令张东将大门上的铁锈给擦干净。他忙把张东先召来,吩咐他先行回去。陈天骄清楚陈渊曦或许会对张东有所不满,却不知道时隔六年,一向做事沉稳知轻重的儿子却独独对那件事不能释怀,他曾一度想让墨谦先代为解释,不过墨谦早就有言在先:“如果松了一个口,袋子就会继续撕裂下去。”但目下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很好地保护好自己儿子,非张东不可了。
“你弟弟都清楚现在不领证的意义,赵渊也算是明事理,你反倒成了最不懂事的一个?陈家的女儿,现在就求嫁,到这地步了?”陈天骄显得极为生气。
“我当时没想明白,只觉得阿渊这些年对我很不错,我也希望能同心协力,一起把两个公司弄好,毕竟两个公司的合作关系,是一加一大于二的。至于赵渊那边,您看他很快就可以融资了,他之前就一直在准备上市的事,只不过耽搁了些时间而已,我这是对自己的老公十分有信心。难道阿渊,二十七岁,YH公司的总裁,不足以有这个能力吗?渊曦,你说呢?”陈婉馨问。
陈天骄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恰好是这个最明事理,最有能力的赵渊,他自己能提出先不领证,那一定是自己对公司有所顾虑,赵渊一贯很有理性,所以,他的顾虑,也一定是有道理的!如此明辨是非的赵渊,姐姐就该好好考虑一下赵渊的一番心意,而不是急于求成,不是么?难道姐姐觉得赵渊的顾虑很荒唐?难道姐姐你,自问和赵渊相处这么多年,竟然都不如只是曾经作为他的舍友的弟弟,了解得多吗?”陈渊曦微微一笑。
“既然‘结发为夫妻’,自然‘恩爱两不疑’。我当然是希望能和阿渊同舟共济,就算他上市失败了,又能如何,我自当和他一起承担后果。这一点,我自然了解他,他又自然担得起我对他的信任。若非信任他,我为什么希望早点领证,给自己,也算是给他一个保证呢?我对他的夫妻感情,弟弟你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会明白。我相信,爸爸妈妈,一定会明白的,您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不是吗?”陈婉馨娓娓而言。
诛心!
陈渊曦猛觉心中一颤,那句话,分明是自己当年留给赵渊的纸条里的,赵渊必是保留着了,陈婉馨又是什么时候给发现的!
外人!
陈渊曦暗暗冷笑,面上和悦地说:“和赵渊的结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既是家庭的事,我并不算外人,爸爸和啊姨更不是外人。刚才已经定下来迟些领证,赵渊都没有异议,他都能有所克制,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们整个家庭,难道都不如赵渊这一个外人重要么?把我说成外人,这话,姐姐您思量思量吧。”
陈渊曦,你果然对赵渊余情不了,当初又怎会那么决绝的离开?当初,你在害怕什么?你一定是在隐藏什么!
陈婉馨默默想着,可眼下,她竟有种回天乏术的感觉。
“爸,妈,我承认我是自私了一些,但是这是基于我对阿渊的感情啊!妈,您对爸爸不也是这样吗?”陈婉馨忍不住眼圈红了。
邓一菲听了这话,顿觉锥心之痛,眼看眼泪已经到眼角,微微地注视了陈天骄一眼。陈天骄的脸色变得温和,微微拍了拍陈婉馨的后背,点点头:“先缓一缓吧,再看看,你们就领证,好不好?”
“爸,我自从回了家,六年有余。我养父虽然和您当年多少有些政见不同,但是毕竟抚养我十九年,我的二爸弘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生母带着我养父的骨灰,这么多年不知去向,我只有这里一个家了!我所思所想,无不是为了这个家庭考虑。。。”陈渊曦说着,眼圈也红了。
陈天骄不禁拉着陈渊曦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弟弟说得有道理,儿女情长,始终是私事,这些年你对赵渊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过为了家族着想,你总该也要稍微担待些。”陈天骄语重心长地说。
陈婉馨暗暗轻咬贝齿,微微笑着点点头,泪水倏忽滑落。陈渊曦挤了半天出不了泪花,一脸平静地注视着陈天骄:“帮我找我妈妈。。。”话一出口,顿时眼中泪水盈漫,饶是邓一菲,亦颇为动容。
这事看看就这么定了下来,陈渊曦忍住回绝掉拆纪夫大学的想法,冷冷看了一眼陈婉馨,径自走进自己的房中。
不多时,便听见陈婉馨的敲门声,开门,陈婉馨冷冷地问:“到底要怎样,你才会让赵渊娶我?”
“赵渊娶你,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何干?”陈渊曦的话,冰冷如夜,陈婉馨看见他的房间没有开灯。
“你明知故问!”
“是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自有我的办法!”陈婉馨提起一口气,笑着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姐姐请便。”
门关了。
你就是夜莺,我绝不相信夜莺的歌声!
陈婉馨听说,陈渊曦的卧室里,永远都没有灯光。在美国,也是如此,他办公永远只会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