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控室在舱底最深处,与研究室或储藏室稍微隔开一段距离,走廊上有持枪士兵来回巡逻。
杰森矮身躲在楼梯拐角后,借匕首反光观察对面,中控室前的走廊空间宽阔且毫无遮挡,任何一点目标出现都会瞬间成为靶子被射杀,放平常正面杀穿对他来说倒不难,只是如今身边还带了个小孩。
他本想叮嘱那个叫塔尼亚的小姑娘找个隐蔽处自己躲一会儿,却被轻扯了扯衣角,低头看见对方睁圆的眼,她小声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流浪动物对于“被丢下”的敏锐感知,剖白献祭般的自证价值,糟糕的是杰森对这种心理再熟悉不过。
他摩挲指骨,稍微叹气:“可以。”
螺丝钉被轻巧地撬下,通风管道滤网像一张垂下的舌头,露出内部幽邃曲折的咽喉。
杰森收起扳手,借工程学原理和通风口的分布状况估测了一下内部结构,再取出一枚微型炸/弹,“从这里可以到达走廊另一头天花板上方,将这东西安装在管道里,小型爆炸会吸引巡逻士兵过去,你在爆炸之前及时远离朝中控室靠近就行。通讯器附带追踪功能,我清楚你的位置,会在确保你所处距离安全之后再引爆。”
炸/弹在指端上下抛动,他扬起眉,给出另一个方案,“害怕的话不必勉强,乖乖在这藏好,我办完事回来接你。”
塔尼亚几乎立刻做出抉择,接过被抛至峰点的炸弹如火中取栗,踮起脚点了点头:“我可以!”
“好吧,勇敢的小家伙。”他牵了牵嘴唇,弯身将一枚通讯器挂在对方耳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呼叫红头罩就行。”
通风管道直径三十厘米左右,也只有猫一样瘦小的孩子能钻进去。
塔尼亚四肢并行,穿过管道口朝深处爬行,被蟒蛇的喉管吞咽。通风管内幽暗曲折,四通八达拐出无数分叉口,她将红头罩描述过的路线在脑中复现,轻手轻脚地接近目的地,从持枪荷弹的卫兵头顶爬过,时不时有螺钉硌进手心与膝盖,她连呼吸都压得近似于无。
左转左转再右转,空间拓宽,管道衔接处高速旋转的过滤风扇挡住去路。
她犹豫片刻,从衣摆上撕下一圈布料投进去,想借此缠住涡轮。
金属扇叶是开刃的卷刀,眨眼就卷吸住她的手掌削掉一小半,伤口中可见白骨,鲜血被扇叶卷飙成一场小型红雨。
她全身都发起抖,冷汗浸湿眼眶,却捂住了嘴巴,呼吸依旧轻得吹不起一粒尘埃。
受伤的手以超自然速度愈合,血珠回流,断骨如笋生长,皮肉覆盖,不过几秒便恢复如初。
布料也已经卷缠进涡轮中心,风扇逐渐旋转得迟缓滞涩,金属锁条与布料纤维彼此啃咬出垂死呻/吟。
塔尼亚趁着扇叶停转,飞快从间隙中钻过,在她身后布料难以支撑地被绞断,风扇归于流淌,她逃出绞肉机,继续顺着路线到达指定地点,将微型炸/弹安放妥当,再从另一条通道前往中控室。
拐过几个弯,炸弹在远处引爆,迸发的热浪在管中狂乱奔走,整条管道都在簌簌颤抖。爆炸声中塔尼亚听到纷乱足音、躯体碰撞与子弹迸溅,她咬紧嘴唇,径直穿过这一片以血肉焚化场。
中控室就在不远处的管道尽头,她加快速度,即将到达时,身下一张滤网却乍地打开,她像没来得及发出呼喊就整个掉下天花板。
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掂了掂带进臂膀。塔尼亚侧脸被夹克上的金属纽扣和拉链刮得生疼,硝烟混合丝缕血腥气息扑进鼻端,往内是不过八十的沉稳心跳,以及说话带起的胸膛震动。
“我接住你了。”戴红色头盔的人提着枪,一条腿从踩着的卫兵脑袋上挪开,爆炸吸引走了大部分警备,剩下的被他干净地放倒。
经过变声器修饰,他声音中夹杂海螺沙哑的回响,“做得不错,姑娘。”
塔尼亚第一次笑起来,好像他们不是枪林弹雨中杀进秘密基地中枢,而是在学校的接力赛跑中合作得了第一名,自顾自地欢呼:“你也很厉害嘛!”
“嗯哼,那当然。”杰森发现他对这种称赞还挺受用,应了一句便提着对方走进中控室,再反锁大门。
里面被电脑与监控显示屏占据,灯光晃眼,他突然发现塔尼亚的上衣不知何时被撕短了一大截,露出腰腹,而他从刚开始起就直接抓在裸露的皮肤上。
他牙根一痒,几乎立刻放开对方,脱下外套夹克将人裹了个严实。夹克对塔尼亚而言宽大过分,让她整个人成了一只褐色企鹅,蹦蹦跳跳跟着他,踮起脚扒在桌面上看他操作主机。
杰森用点时间破解了安全系统,修改权限重启,半分钟内控制住整艘游轮的主电脑,再摸进资料库将机密文件数据打包传输。
塔尼亚将下巴搁在桌上,看着对方戴了战术手套的手指在键盘上划过,快速利落。
察觉异样返回来的巡逻员已经包围外部,将门擂得砰响,弹雨又在金属门上摁出密集凸痕,摇摇欲坠的样子。似乎听到了她加快的心跳,青年空出一只手揉了把她的发顶,还从容余裕地勾着点弹舌音:“害怕吗?”
塔尼亚:“不。”
他从电脑前退开,长腿一撑,旋转椅转了半圈朝着门口,“先蹲到桌子后面,暂时不要出来。”
她照做。合金防爆门骤然破开,持枪卫兵还没看清房内以嚣张坐姿占据主位的入侵者,所有灯光就齐刷刷熄灭,刹那的恍神足够杰森将为首的几人缴械,再抓了指挥官过来钳制住。
混乱中有人开枪,流弹在房间内飞舞。一连串闷哼与枪击声过后,灯光闪烁两下又亮起,入侵者闲适地后倚着桌沿,指挥官被他梏在身前,神色痛苦,腰腹和大腿上是部下误伤出的枪孔。
头盔之下,杰森随口戏谑:“不错的枪法,正中红心。”
他用枪管拍了拍手底下人质的侧脸,“叫你们老板过来,我有话要跟他或她谈。”
人群一时被慑住,片刻后似乎才接受到某种指令,他们退向两侧空出一条通道,一道人影不急不缓地走近。
是个身着研究员制服、颇具学者气质的男人,胸牌上印着称谓“费多罗夫博士”,年纪粗略判断在三四十左右,花白头发一丝不苟梳成光滑大理石,无框眼睛下是一双细长的蛇眼,皱纹稀少,双眼却苍老得堪比爬满藤蔓的枯井,像一条活了太久又刚刚蜕皮新生的蟒蛇。
他在门口站定,笑了一下,“我姑且算这里的负责人,请原谅……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无论你想要什么,”他的目光划过人质,“放过这个可怜人,我来当你的人质怎么样?”
“不用了。”杰森随手抛开人质,在一连串枪支上膛的躁声中抽出便携平板,显示屏里正是这艘轮船的立体结构图,从内到外闪烁着无数扩散红点,“上船之前我藏了点小惊喜,照我说的做还是挨个被炸上天,选一个?我客随主便。”
费多罗夫博士叹息道:“你想要什么?”
“说了要谈谈,先让你拿枪的朋友都退出去。”
博士摆摆手,卫兵在他身后退入走廊,他轻轻踏进门槛:“提出你的下一个要求,入侵者先生,你的目的是什么?寻仇、受雇袭击、打探秘密……还是勒索金钱?虽然我提供不了太多,但如果能让你息事宁人,那么我尽力而为。”
杰森讥讽道:“听听,有人想拿他们贩卖人口人体实验赚来的钱收买我。”
博士不为所动地微笑:“想不到一个滥用爆/炸/物、同时绑架了我女儿的歹徒竟然如此重视资金来源的正当性。”
杰森在面罩下挑起眉尖,撇过脸略朝桌后,用指节敲了敲桌角,“小姑娘,这里有个人声称你是他女儿。”
桌后窸窸窣窣探出半个人影,塔尼亚看着对方,神情空白地摇头:“不是。”
“也是,我看不出你们之间有任何血缘关系,”杰森转着枪抵上面前中年人的下巴,“如果你对待女儿的方式就是把她关在笼子里,那么或许行刑室的电椅更适合你。”
对方叹了叹气,似乎为此感到惆怅,“那只是必要措施。”
“必要措施?”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蠢蠢欲动,越发确信这个人从外到内都属于他最厌恶的罪犯类型,膝盖一抬撞上对方腹部,让人倒塌似的跪瘫在地,“你管非法监/禁和人体改造叫他妈的必要措施,那么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开始呢?科学家应该有实践出真知的精神,对不对?”
费罗多夫博士捂着腹部蜷缩,齿缝溢出血沫,却浑不在意地笑起来,用那种蛇鳞般柔滑的语调继续说道:“无知者无畏,现代科学与医学本就是白骨尸体垒起的高塔,你以为解剖学是如何起步的?对患者的虐待造就了现代妇科之父,数不清的人体数实验据诞生自纳粹集中营……总要有人去做这种事,能够撼动历史车轮的会是我,而非你这样穿着戏服哗众取宠的小丑。”
“打住,我对你可悲病态大脑里的所思所想没有任何兴趣。等你上了天堂可以继续演讲,会不会被你说服就是上帝的事了。”杰森说,贴着颈动脉将那颗发丝花白的头颅整个提起,抵在额心的枪咔哒一声拉栓上膛,“塔尼亚,把脸转过去,捂紧耳朵。”
费罗多夫博士的声调却陡然拔高,柔滑又尖锐,目光径直越过杰森:“塔尼亚,过来,你是个乖孩子,对吗?”
杰森感觉躲在身后拽着他衣角的女孩整个僵硬住,费罗多夫在他手中挣扎剧烈,足够寻常人窒息昏厥的力道只让对方的呼吸凝涩了些。他掰着杰森的手指,从制服里翻出一只铃铛摇晃,铃音滂沱甩落,混杂着他碎成一段段的声音:“塔尼亚,我的乖孩子……你会为我而死,是吗?”
那铃铛似是巴普洛夫之铃,让塔尼亚在僵硬着如牵线木偶迈步走向博士。杰森蹙起眉,伸臂捞过她,将人掉个头按进怀里,手臂绕过她的后脑挡住耳朵。
“安静点,你的声音吵得我头晕。”轻哂声落下,费罗多夫被踢中胸口,翻倒在地。枪口擦出火花,三枚子弹眨眼便精准洞穿摧毁他的肺肝与膈肌,延迟致命伤足够他饱尝生死拉锯的折磨。
他呛咳着汩汩黑血,竭尽全力按下口袋里的按钮——塔尼亚随之弓起身体,隐形的手骤然攥紧心口,植入心脏的控制栓被引爆,在胸骨里炸开,骨头的残垣与模糊血肉相楔。
她习惯了忍耐疼痛,没让自己第一时间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但全身都在抖,冷汗簌簌,本能地往青年坚实温暖的臂膀中埋得更深。直到创伤愈合,重组的心脏虚弱抽搐,把残留的幻痛辐射到全身。
她回过神,尚不敢用力呼吸,才发觉一只宽大的手掌正轻拍着自己后脑,安抚动作生硬但尽量轻柔,“……怎么啦,小姑娘,你还好么?”
她点点头,脸色白得吓人。
费罗多夫靠在门框上,这个将死之人难以置信凝视着好端端站在原地的塔尼亚,血丝在眼球表面爬出皲裂纹路,好似目睹绵羊分裂出第二个头。很快恍悟之色点燃灰败瞳孔,他大笑起来,嘶声和血泡一起迸溅,“原来……如此,你竟然、骗过了我,我创造的eva独自窃取了禁果……也好,希望你能带着我的祝福和诅咒活下去——我会在地狱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