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吐了口气道:“总算出场了。”这时的我也是左右为难:帮助老爹是助纣为虐,有违我的近年来的逐渐转变的心性;帮助萧峰或者两不相帮的话,且不说不孝的问题,袖手旁观自己老爹被人打死我也做不到。
我对这扫地僧也是仰慕已久,只见窗外走廊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我的心中暗暗吃惊:这老僧功力登峰造极,连我都看不出他的深浅!
我躬身道:“慕容复拜见大师。”
场中萧氏父子和慕容博都微感讶异,以我慕容复如今在江湖乃至天下间的地位,向一位普普通通的扫地僧鞠躬行礼问候,却是费解。
扫地僧向我微微点头,道:“慕容小施主不必多礼,逍遥长生,道家领袖,老衲不敢当。”
我道:“还要请大师指点迷津,化解仇恨。”
扫地僧道:“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修习任何武功之时,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
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拳打脚踢、兵刃暗器的外门功夫,那也罢了,对自身危害甚微,只须身子强壮,尽自抵御得住……”
没有了鸠摩智的搅局,加上我在一旁缓颊,扫地僧原原本本地指出了萧远山和慕容老爹修炼少林七十二绝技却没有相应的佛法化解,导致身体出现重大隐患,甚至随时可能内伤发作而死。
“但如练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罗叶指、般若掌之类,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脏腑,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厉害百倍。”
“本寺七十二项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练到四五项绝技之后,在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障碍。在我少林派,那便叫作‘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shā • rén法门了。”
我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深感扫地僧的说法跟道家颇有很多相通之处,佛家的武学障和知见障、道家的道可道非常道、还有儒家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相互连在一起,从不同角度阐述了修道悟道的路径方法,我有种拨云见山、大道在望的感觉。长生诀的要诀仿佛流水一般在心头走过,内功不需要驱动就自然而然地沿着长生诀第三图和第四图迅速运转,两幅图运行了三十六周天之后,脑海中仿佛听到轰隆一声,身体内部似乎有什么被打破了,肉身和外部隔离的某种界限一下子被打破。
内力仿佛长河入海一般,从虚空中源源不断地朝我身体涌了进来,经过两条长生诀内功路线的提纯,不断地汇集到我的丹田中去。我感觉自己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举手投足间就可毁天灭地,当然这是错觉,但是内力的增长和“天人合一”境界的领悟都是实实在在的,我相信现在如果拔出逍遥剑、全力以赴运转天人剑诀,应当不会再发生内力不济的情况了。
场中人对我的变化一无所知,只有扫地僧似乎发现了什么,温和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甚是嘉许赞叹。
可惜这不是我继续巩固境界的时候,老和尚的讲法已经到了尾声,他突然先后将慕容老爹、萧远山一掌拍死,让他们分别体会了大仇得报、死亡寂灭的经历,然后让两人互相疗伤,领悟到万法皆空的道理,并继续现场讲法。
我从第二次“顿悟”状态中醒来后,感觉世界仿佛清晰了很多,也丰富多彩很多——千里之外的翠鸟拨弄翠青羽毛的样子、旁边岩石微不可察的纹理、树干上正在缓缓爬行的蜗牛都一一在目,不止是视觉,还有听觉、触觉等五感都得到惊人的提升。不过我还是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继续站在一旁听扫地僧讲法,只不过在扫地僧“杀死”萧远山的时候,我果断出手,运转斗转星移化掉了萧峰的降龙十八掌,避免老和尚受到伤害。
“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祥和浑厚的声音仿佛暮鼓晨钟让人沉醉又清醒,我无法完全领悟,只是一一记在心里。
等到讲法结束,扫地僧收下萧远山、慕容老爹两个弟子后,众人才纷纷散去。由于之前在大雄宝殿,少林方丈玄慈大师在萧氏父子逼迫下,身受两百记法杖而死,因此少林寺并不是很欢迎他,于是萧峰只能跪下给远去的萧远山磕头拜别,却是不便在深入少林内院了。
我等萧峰站起来,坦诚道:“血海深仇、皇图霸业都只是梦幻泡影,萧老哥如今有何打算?”
萧峰道:“我家之所以家破人亡,跟宋辽两国多年交战仇视有很大关系。家父说,盼望宋辽永息干戈,辽帝若有侵宋之意,要发慈悲心肠,眷顾两国千万生灵。我为大辽南院大王,身负南疆重寄。大宋若要侵辽,我自是调兵遣将,阻其北上,但皇上如欲发兵征宋,我自亦当极力谏阻。”
我点头道:“萧兄不管在江湖还是朝堂之上,都不改仁侠之心,在下甚是佩服,只不过世事变化往往不能尽如人意,若有变故,还是应当量力而行。”
萧峰哈哈笑道:“慕容兄所言甚是,不过萧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与其想着那些未发生的事,不如你我下山再饮三十碗好酒。”
我欣然道:“终究还是慕容着相了,萧兄请,不敢辞,我们下山找家酒馆痛饮一番。”
两人走出少林寺后,语嫣和慕容世家家臣、银川公主和一品堂武士、灵鹫宫诸女,还有燕云十八骑自是汇合跟随,连段誉都挤在人群中跟我们自来熟。一时之间,人中龙凤、英雄豪杰、王子公主、贵女美婢相协下山,频频引人注目,当然大多都是武林中人羡慕钦佩的眼光。我突然有些感慨,这伙人里大概就是当今天下宋、辽、西夏、大理最杰出的青年或者代表人物了罢。
打尖住宿自有下人提前安排好,我和萧峰来到少室山下一处清净的酒馆,一坐下便开怀畅饮,我虽不好杯中之物,但是遇上欣赏钦佩的知己,偶尔豪饮却也无妨。语嫣和银川公主在隔壁桌点菜相陪,两人虽是初遇,却颇为投缘,我稍微介绍一二,两人更是惊喜相认,互称姐妹了。
两人边饮边畅谈这段时间以来的江湖经历,谈到宋辽边境两国军队滥杀无辜,打草谷、杀良冒功等行经后,都是拍案怒骂,极为不齿。我沉重地道:“萧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等身负上乘武学,又各自有左右天下的势力,如果不能为这天下做点什么,总感觉将来子孙后代会鄙视痛骂我们庸碌无为呢。”
萧峰饮下一碗烈酒,微笑道:“看来慕容公子定是对此有所想法,说来听听。”
我坦然道:“实不相瞒,小弟打算另行组建军队势力,以维护天下太平为己任,若是能得到萧兄的支持,相信必然无往不利,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的百姓当获益匪浅,请萧兄助我一臂之力。”
萧峰皱眉沉思道:“我相信慕容兄确有济世救民之心,只是当今天下宋辽西夏吐蕃和大理势力分明,你另行组建军队,恐怕没有一方会同意罢?”
我答道:“慕容复自有自己的手段,初期一定会得到某一方势力的支持,我打算以大宋为本进行组建,吸收部分大宋军官,初始规模在一万人左右,以江南为根基,于北方设立练兵营地,以保卫中原汉族传承为宗旨,力求御敌于境外,并培养大宋百姓的尚武精神,萧兄以为如何?”
萧峰惊异地看着我,缓缓道:“想不到慕容兄还有如此雄心壮志,敢问兄台是否还想恢复大燕皇族的辉煌吗?”
我认真道:“大燕皇族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慕容复可以当众对天发誓,绝无染指皇帝宝座之意。其实在下师从佛道两家,更是道家逍遥派一脉的领袖,坚守慈悲之心,绝无滥杀无辜之意,若是叫我一刀一枪去打拼天下,单单是死去的平民百姓便可让慕容复无颜苟活。”
萧峰郑重道:“我相信你,但是,太难了。据我所知,有宋以来,一直重文抑武,打压武人力度之大前所未有,虽然民间百姓尚且衣食无忧,但是军队战力却是日益低落,在与大辽西夏的战争中屡战屡败,颇为北方游牧所轻视。即便是如此,我看赵家也不会相信重用任何一个武人,更不用说让你在国内另行组建军队,这种国中国的做法和造反又有何分别?换做他人做皇帝恐怕都很难容忍。”
我微微哼道:“不能忍也得忍,一家哭总比天下哭来得好。小弟不日便会前往开封一行,赵氏一族若是同意便罢,若是不同意小弟也不在乎在东京杀个七进七出,更换皇帝或者改朝换代都可以考虑。”
毕竟曾经受过不少大宋忠君爱国的教导,萧峰对我的想法不是特别能接受,最后郑重道:“慕容兄弟的提议萧峰会认真考虑,倘若是有利于天下太平,便是豁出一条命,又算什么呢?”
我颔首道:“慕容现下并无成绩让萧兄立刻相信并全力支持,但相信不久之后我组建的平衡天下的力量一定能够震慑天下。萧兄不妨多在中原走走,看看慕容复的手段。”萧峰颔首微笑,他是一个刚猛又不失谨慎的汉子,不会轻易承诺,但是一旦承诺却又必定言出必行。